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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者”精神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4月25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樊星

  □樊星

  

  女儿的家安在巴黎的一个卫星城里,坐城际列车四十分钟可达巴黎市中心。这里十分宁静,各种服务设施也很是齐全。我闲时在周边走走,注意到有一所“艾菲尔职业学校”和一所“梵高高中”。我以为这些学校与艾菲尔铁塔的设计师和那位荷兰画家有什么联系,一问,才知道只是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头而已。当然,那个铁路附近的“蒙娜丽莎餐馆”就更是如此了。

  后来,我在参观巴黎先贤祠时,发现有“政治家摇篮”之名的著名高中“亨利四世高中”其实也与历史上波旁王朝那位传奇帝王没什么关系,也只是一个名号。这所高中曾用过“拿破仑高中”“高乃依中学”等名号,几度改名,都传达出追慕先贤、志存高远的办学理念,令人想起中国的老话:见贤思齐。

  后来,到处游览,注意到在街道、地铁站命名上,也多有特别的纪念意义,如巴黎就有“斯大林格勒”“九月四日”(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成立日)、“肯尼迪大道”之类站名,据说,法国的 “拿破仑街”也不止一个。起名者以这样的方式让大家不忘历史。在这些站名、地名中,都体现出鲜明的政治色彩、历史感和高大上意味。

  法兰西的国土面积并不大,只与我国的四川省相当,2022年人口统计也不到7千万(少于四川同期的8千多万)。然而,它却成为对世界文明贡献巨大的民族之一。从思想家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萨特,文学家雨果、司汤达、巴尔扎克、莫泊桑、加缪,再到艺术家罗丹、莫奈、高更,还有科学家居里夫人、巴斯德、安培,政治家、军事家拿破仑,乃至法式大餐、法式面包、波尔多葡萄酒、香槟酒、咖啡馆、巴黎时装周、法国足球、新浪潮电影……这一切,深深吸引了不同年代、不同民族的人们。而由这一切代表的文明标高,也使得法兰西民族有很高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以至于在给街道、学校、车站命名时常用那些如雷贯耳的大名。

  在法国各地,无论是都市或小镇,常会发现墙上悬挂着不大的铭牌,上面标明与某个历史人物或成功人士、牺牲者相关的记录。我就在塞纳河畔一家餐馆的门楣上发现了“伏尔泰住处”的牌子,一边还有“伏尔泰河岸”的蓝色路牌,引人遐想。在巴黎一大周边漫步时,也无意中在一条石块铺成的窄路上与魏尔伦、海明威住过的老屋相遇。

  而最能体现法国文化崇尚“不朽者”精神的,无疑首推先贤祠了。那里的门楣上铭刻着“伟人们,祖国感谢你们”的字样,令人肃然起敬。此处据说原是一座教堂,周边是一片墓地,非常荒凉。1791年改为安葬“不朽者”的圣地,从此具有了精神高地的意义。“先贤祠”这个词就是希腊的Pantheon,意思是“万神殿”。迄今为止,法国一共只有72名男性和5名女性“不朽者”长眠于此。记得巴金曾经回忆,他年轻时留法,就在先贤祠中的卢梭墓前发誓:像卢梭那样永远说真话!到了晚年,他的《随想录》中就有一集题为《真话集》。而中国现代文学深受法国文学的影响,许多读者对法国文学名著都如数家珍:《最后一课》《羊脂球》《红与黑》《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小王子》《局外人》《鼠疫》《情人》……

  先贤祠门外,竖立着两位先贤的塑像——左边是高乃依,右边是卢梭。前者是法国古典主义戏剧大师,后者是启蒙思想家、浪漫主义思潮的开创者。二位都经历坎坷,著作丰盛,影响深远。他们的一生,对“贤”字作了耐人寻味的注解,惹人浮想联翩、感慨系之。那些先贤已远离我们而去。在当下这个世俗化浪潮高扬的年代,他们的精神还能在迷雾中闪烁吗?

  从先贤祠出来,我不由得想起了法国解构主义思想家德里达说过的一句话:“没有无记忆的解构。解构是一种肯定,一种投入,也是一种承诺。”

  有人热衷于解构一切,也有人在解构的年代守护那些忘却不了的历史,传承那些永不泯灭的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