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怀 初中的时候,我是个武侠迷,金庸、梁羽生轮番上阵,占据了大部分课余时间。看《射雕英雄传》太投入,竟蒙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一个通宵把它看完了,以至如今想起憨厚木讷的郭靖和古灵精怪的黄蓉时,似乎还有一股混浊的空气掠过周边。可是,实话实说,我却没有读过任何一部古龙的小说。 日前淘得一套名曰《侠骨诗心》的旧丛书,中有古龙《谁来跟我干杯——古龙散文选》,大概是他生前专栏文章的逝后结集,薄薄一册,不过短文数十篇,到底让我这个几乎没有读过古龙小说的人,读到了他的散文,领略了那简洁灵动、飘逸潇洒的古龙文字,古龙风格。 这本薄书中,古龙多次谈到了模仿和抄袭的问题。他在《转变与成型》一文中说:“我写的武侠小说,从《苍穹神剑》开始,接着的是:《剑毒梅香》《残金缺玉》……这些有多数是破书,拾人牙慧,几乎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和风格……一直到《武林外史》,我的写作方式才渐渐有了些转变,渐渐脱离了别人的窠臼。”所谓“拾人牙慧”,就是模仿;“渐渐脱离了别人的窠臼”,即形成自己风格的开始。倘无后者,古龙成不了古龙。倘无前者,古龙也成不了古龙。 作为一个“靠一支笔活了许多年的人”,古龙与很多小说家一样,都是从模仿开始而最终奠定自己风格的。他在《谈我看过的武侠小说(五)》中说到《多情剑客无情剑》和《铁胆大侠魂》主题时坦陈:“这概念并不是我创造的,我是从毛姆的《人性枷锁》中偷来的。”所谓“偷”,谦辞,模仿的意思。 一个小说家,不管后来成功与否,几乎没有不从模仿开始的。古龙在《谈我看过的武侠小说》一文中说,金庸《书剑恩仇录》描写文泰来逃到周仲英家,藏在枯井里,被周的幼子为了一架望远镜而出卖,周仲英因此痛杀独子,而这个故事几乎就是法国文豪梅里美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伊尔的美神》的化身,只不过将金表改成了望远镜而已。那么金庸会不会因此而受到“抄袭”的批评呢?当然不。因为在模仿的同时,金庸并未通过“拿来主义”坐享其成,他勤于创作,善于创新,并用自己的创造力去推动作品成型,他将《伊尔的美神》与自己的创造融为一体,看起来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嫁接的痕迹,而且读《书剑恩仇录》中的这段故事,几乎比读梅里美原著更令人感动。 古龙说:“模仿绝不是抄袭,我相信无论任何人在写作时都免不了要受到别人的影响。”确实,哪怕是那些高耸至巅峰的文学名著也未能脱离模仿。如被黄遵宪称作“从古到今第一部好小说”的《红楼梦》,也脱不了模仿的嫌疑。关于《红楼梦》,脂砚斋说“深得《金瓶》壸奥”,张新之说“借径在《金瓶梅》”,陈独秀说“全脱胎于《金瓶梅》”。无论“借径”还是“脱胎”,皆为模仿。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很多地方都有《红楼梦》的影子,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却说:“这是中国自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短篇小说。” 毋庸讳言,很多创作者都曾在别人的书里找灵感。这往往是一次不期而遇的触动,他人著作里的情节或文字触动了自己的经历,突然生出一个离题万里的构想,于是洋洋洒洒写下属于自己的作品,就像古龙读普佐的《教父》写下《流星·蝴蝶·剑》、读毛姆的《人性枷锁》后写下《多情剑客无情剑》《铁胆大侠魂》一样,可以说灵感触动,也可以说模仿,但绝不是抄袭。 以我的理解,模仿是对他人作品的借鉴和发挥,推陈出新,甚至通过个性的创造而成为经典,如《金瓶梅》之于《红楼梦》。一个作者入行可以模仿,但决不能抄袭。模仿能成就一个作家,抄袭不能。模仿可以激起写作的兴趣,兴趣可以挣脱模仿的桎梏。从模仿上路的作者,假以时日,可能成为独具风格的大家。而抄袭是赤裸裸掠夺他人的劳动成果,如同小偷。小偷再会偷,仍是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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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能成就一个作家,抄袭不能
模仿与抄袭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10月17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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