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首好吉他

　　□马海霞

　　他27岁那年，就在我们公司门口摆摊卖肴菜。因为他喜欢穿白衬衣、牛仔裤，留着长头发，没顾客时就坐在肴菜车后面弹吉他，我印象深刻。有一天我加班，下班时已过饭点，刚走出公司门口，就被吉他声吸引。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微风吹动他的长发，青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像是青春偶像剧里的一帧画面，很文艺、很浪漫。我上前去买了份肴菜，便跟他聊起天来。

　　他竟是我同村的老乡。当年考上职业中专出去读书后，本来在一家国企有份体面的工作，但后来单位经济不景气，他下岗了。因为学的是厨师专业，他便摆摊卖起了肴菜。

　　我们公司附近工厂很多，他的肴菜生意挺红火。有人夸他肴菜好吃时，他毫不客气地说：“肯定好吃呀，我可是专门去职业学校学过厨师的。”有人夸他弹一手好吉他时，他却自谦道：“一手好吉他谈不上，半瓶醋的水平，顶多能弹半手好吉他。”

　　有一次，我又去买他的肴菜，听他和邻摊卖煎饼果子的大姐闲聊。大姐说：“你有文化，应该找份稳定工作，摆摊有点可惜了。”他却说：“我想趁年轻自己创业，先摆摊攒点钱，然后租间门店，开家肴菜店。等生意做好了，就开连锁店，店名我都想好了，叫‘半首好吉他’肴菜店。”想了会儿，他又补充说：“不是一只手的手，是首先的那个首。意思就是，没顾客时弹半首吉他曲，就会来客人了。”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说法，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可惜的是，他的生意并没能做下去。半年后，我们公司附近摆摊做肴菜生意的越来越多，有些人搞恶性竞争，搞价格战，这令本分做事的他生意受到很大影响。不久就没再见到他，听说，他妻子想去南方，他就没再卖肴菜，和妻子一起去南方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

　　我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他。那天，我在一家餐厅吃饭，突然就见到他走了进来，大概有十多年没见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一身黑色运动服，身上还有些灰尘，有些谢顶了，看上去沧桑了不少，当年的文艺青年已变油腻大叔了。我有些兴奋地和他打招呼，他居然也认出了我，便在我旁边那桌坐下，和我聊起了天。

　　他说他现在在开货车，跑省内运输，刚帮人送货到这附近，等他们安排卸货，他就到旁边来吃口饭。我问他，现在还弹吉他吗？他说，弹呀，不过这么多年，没啥长进，还是“半手吉他”的水平。他笑说：“有休息时间，别人抽烟、看手机，我就取出吉他弹一会儿，提神，还比抽烟强，健康又省钱。”

　　我冲他竖大拇指，他笑着打开微信给我看他的微信名，真的就叫“半首好吉他大叔”，微信封面就是他抱着吉他，依靠在货车车门旁。

　　不过，他又说不想干这活了。脏累倒是不怕，就是装货时间不定，需要24小时开机待命，老板随叫随到，心累。他打算换份工作，还是开大货车，不过想跑长途，路途远，但自由，还可以到处去看看，比如他想去新疆。

　　我劝他，快五十的人了，开大车跑长途真的会很累，为啥不干点轻松的活。他说：“家庭不允许呀，现在一个孩子上大学了，一个孩子在读初中，还得再奋斗几年。”

　　我们叙了一会旧，谈起了他当年在我们公司门口卖肴菜、想开连锁店的往事。他感慨：“那时年轻呀，把未来想得太美好。”

　　吃了饭，有人给他打电话，大概是货已卸完，他便告辞匆匆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感慨，生活不是偶像剧，并非放下面子、付出努力就能实现梦想。大多数人为了家庭，不敢任性追梦。但令人欣慰的是，这位“半首好吉他大叔”始终没有被生活完全裹挟，再忙再累，也要为自己留半首吉他的时间。这个爱好，也是青春岁月留给自己的一份念想与鼓励。吉他未老，大叔也依然很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