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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三重吉全集 |
□李冬木[日本] 在与自己相关的研究领域内，《金鱼》属于收藏性书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京都的一家旧书店淘到的。作者铃木三重吉。“周作人编译《世界文学丛书·现代日本小说集》”（其实是周氏兄弟合译）的附录里是这样介绍他的： 铃木三重吉(Suzuki Miekichi)是夏目漱石的弟子，但是他自成一派，又与低回趣味不同。他也兼作《小猫》(Koneko)一类的自然派的作品，但其特色却在另一方面，即是本间久雄所说的“憧憬的享乐”与“憧憬的苦恼”。凭想象，创造出一种轻淡而甘美的传奇，将自己投浸于艺术境中，享受回想的快乐，如《千岛》(Chidori)等。更进一步，则将传奇的心境移到现实的背景里来，欲求憧憬的享乐而不可得，如《小鸟之巢》(Kodori no su)及《柿》(Kushi)等，皆描写这种百无聊赖的心情，这是他特别擅长的艺术。 《金鱼》(Kingyo)见于铃木三重吉全集第八卷(1915)中，是他得意著作之一，土岐哀果编罗马字的日本小说集，请各作家自选一篇，他所选的便是这《金鱼》。《黄昏》(Tasogare)和《照相》(Shashin)并见于第八卷中。诚如译者所述，《现代日本小说集》收铃木三重吉作品汉译三篇：《金鱼》《黄昏》《照相》。从周作人序中可知，这三篇都是他翻译的。 铃木三重吉生于1882年，卒于1936年，小鲁迅一岁，与鲁迅卒于同年，广岛人，日本现代小说家，儿童文学家。 我在大阪市立大学读书时，曾读过《金鱼》的原文，那时日语程度还很不到家，不过也隐约觉得这篇作品与鲁迅的小说《伤逝》在什么地方有些相似。这个感觉一直保留着，便按照译者提供的“全集第八卷(1915)”索求原本，竟一无所得，后来从中岛长文编《鲁迅目睹书目 日本书之部》得到可靠的信息：“09181 金鱼 三重吉全作集 第八卷 铃木三重吉著 大4（1915）年 春阳堂 现代日本小说集附录。”但书在哪里，却又是问题。直到终于把它买到。 《金鱼》比想象的要小得多，几乎和岩波文库本一样大小，却是精装，硬壳书套在硬壳书套里，枣红色的布面上镶满黑白色相间的小金鱼，壳脊和书脊上都有烫金两字“金鱼”，书的尾页标注“背字 夏目漱石”，可知是出自漱石手笔，收作品19篇。 可以确认，册数不是以“卷”计，而是以“编”计。《鲁迅目睹书目》中的记载有一个字也得更改，即需要把“第八卷”改为“第八编”。 《三重集全作集》全十三编，自1915年3月至翌年7月出版。但销路不佳，铃木三重吉为此欠了一大笔债，他后来为还债而开始写童话，并且成为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也算因祸得福。但周氏兄弟在翻译《金鱼》时不会想到他成为儿童文学家的后来。1904年9月周树人入仙台医专时，铃木三重吉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深深被上田敏、桑木严翼和夏目漱石等人的讲义所吸引，因俳句和后来的短小创作不断被夏目漱石所肯定，遂成为漱石弟子。漱石亲自为他题写“金鱼”，出于师弟之谊自不待言。《金鱼》首刊1910年7月2日《读卖新闻》，是三重吉自称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周氏兄弟从那时起就开始关注他也未可知。 《金鱼》《たそがれ》《写真》都是“三重集全作集第八编《金鱼》”中的佳作，原作语言简练，却很耐读，译者的译笔也很到位。三作共通之处明显，都是写活着的“我”，内心萦绕着已是他界之人的“彼の女”（即“她”，周作人译成“伊”），陷入悔恨、痛苦、怅惘、恐怖乃至虚空的情绪内。这种共通的东西，或许是这三篇入选《现代日本小说集》的重要缘由。 这就要回到鲁迅的《伤逝》上来了。我始终认为其在人物设置和情绪的表达方面，多与铃木三重吉相通。或者说《伤逝》中的作品体验，鲁迅至少已经在铃木三重吉那里经历过了。而非常凑巧，最近读到古大勇《铃木三重吉“金鱼”与鲁迅“伤逝”的材源——兼论鲁迅创作与1923年前周作人译文的关系》（《中国比较文学》2023年第2期）一文，觉得他完成了一件我自己一直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该文从《金鱼》和《伤逝》当中找到“诸多相似之处”，并以【《金鱼》和《伤逝》文本细节对照表】中的十项对照，从“故事情节”“主题意蕴”“艺术手法”三个方面论证了鲁迅的借鉴和独特创造，很有说服力。至少在文本层面上两者的关联性成立，这证明了周氏兄弟创作文本的生成与他们翻译活动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至少开始于周树人的留日时期。目前已知，无论是创作还是翻译，周树人留学时期的几乎所有文本都诞生于他和日文文本的互涉当中，《金鱼》不过是这种互涉关系延续当中的又一个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