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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宠物鸡”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3月02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徐宏敏

  □徐宏敏

  

  暮春的午后,老槐树筛落的阳光在青石板上流淌。拐角处传来电动三轮车特有的嗡鸣,一位头戴竹编斗笠的老汉扶着车把徐徐驶来。车斗里摞着三层竹篾箩筐,每个筐沿都缀着圈金边——那是上百只刚破壳的雏鸡,像一团团滚动的绒球,在斜照里晕出朦胧的光晕。

  老人刚掀起箩盖,嫩黄的浪潮便涌向筐沿。最机灵的那几只,蹬着同伴的背跃起,尖喙如雨点般啄向撒落的谷粒。中间层的雏鸡急得直扑棱翅膀,绒毛在气流中打着旋儿。角落里有只跛脚的小家伙刚探出头,就被蜂拥而至的同伴撞得跌坐在麦秸堆里,细弱的鸣叫瞬间淹没在鼎沸的叽喳声中。

  老人吧嗒着铜烟斗,忽然用烟锅敲了敲筐沿。惊起的雏鸡们霎时静了,只见他弯腰拎起那只瑟缩的小可怜,轻轻搁在盛着温水的小陶碟旁。斜阳穿过他指缝,给那团绒毛镀上琥珀色的光晕。小鸡怯生生啄水的模样,倒映在老人皱纹里漾开的笑意中。

  卖鸡老汉的吆喝声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时,婆婆正抱着一岁多的女儿坐在门口玩儿。看到箩筐里绒团般的鹅黄,女儿挣开婆婆的怀抱,杏眼瞪得溜圆,踮着缀满红绒球的虎头鞋就往筐边扑。指尖刚触到温软的绒毛,那只小鸡便在她掌心踉跄着扑棱,女儿吓得慌忙松开了。

  女儿对小鸡又怕又爱,哼哼唧唧、软磨硬泡,非得要小鸡。婆婆只好买了几只回家,临时清理了一个干净的纸箱,把小鸡放进去,摆在了柴房。从此以后,我家便多了几只毛茸茸的小客人,它们通体嫩黄,像一团团会动的蒲公英,又像一颗颗圆滚滚的蛋黄。

  这些小家伙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活像个穿着黄色绒裤的小老头,逗得女儿咯咯直笑。小鸡最爱吃小米。每当女儿捧着装满小米的塑料碗走近,它们就扑棱着还显稚嫩的翅膀,发出“啾啾”的欢快叫声。女儿便学它们的样子,张开小嘴“啾啾”地回应。一个人,一群鸡,你一声我一声,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物种的对话。

  晴朗的午后,婆婆就把小鸡拿到院子里晒太阳。女儿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小鸡在她身边转悠。有只小鸡很调皮,它时而啄啄女儿的袜子,时而跳到她膝上,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个对它来说无比巨大的玩伴。女儿轻轻抚摸它的绒毛,它就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不一会儿,它玩累了,就蜷在女儿脚边打盹,阳光洒在它身上,绒毛泛着淡淡的金光。

  女儿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小鸡。她跌跌撞撞抱着米罐要喂食,为了让小鸡长得更好,婆婆将泡软的粟米拌着剁碎的嫩菜叶,撒在垫着干艾草的鸡槽里。

  慢慢的,雏鸡到了褪去绒毛的时候,正赶上三伏天的暴雨。有只芦花鸡染了热病,婆婆连夜冒雨去采车前草,裹着蓑衣在灶前熬药汤。药香混着鸡粪味飘进纱帐,女儿在梦里还在抽噎:“黄团团不动了……”

  待到丹桂飘香时节,篱笆墙内已立起五彩斑斓的羽阵。芦花鸡总爱踱到女儿脚边,低头啄她鞋上的红樱桃。每日清晨,婆婆撩开稻草窝,总能摸出三五枚带着余温的蛋。青瓷碗沿磕开的蛋液澄黄透亮,落在滚水里凝成芙蓉片,再点一勺新熬的桂花蜜——这成了女儿冬日里雷打不动的早餐。那个冬天,草鸡蛋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肥嘟嘟的脸上染着两朵红晕。

  腊月杀年猪那几日,为了犒劳辛苦一年的儿女,婆婆把芦花鸡带上了“刑场”——它们成了我们的盘中餐。

  如今,柴房的鸡笼已经空了。每当阳光洒进来,我仿佛还能看见那几个毛茸茸的小身影,听见女儿稚嫩的“啾啾”声。小鸡虽然只陪伴了我们短短数月,却在女儿心中种下了第一粒关于生命的种子。或许这就是生命给我们上的一课:教会我们爱与失去,教会我们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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