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真美”

　　□黄晓琪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

　　夜幕低垂时分，静谧的天幕透着魅惑的蓝色，犹如在溶液中荡漾的蓝色铜离子浓厚而富有光泽地在烧杯中抹开。就像刚收到的那本沉甸甸的《心》的封面，也是深沉的宝蓝色主调。读完这本书后，我的心间就如同有带动着细腻鹅卵石翻滚的清泉流过，我像穿上了溯溪鞋走在山谷的小溪中，哗啦哗啦，夏风就这么荡漾在山谷间。

　　夏目漱石的代名词之一或许是那句含蓄的告白——“今夜月色真美”。

　　高中那会儿，我因对这句话的好奇拾起了他的《我是猫》。到底是在何种情境下，让这句话成了一句告白？爱考究的我，翻阅着、寻找着。朴实的文字就像是素色条纹的和服，让人心生恬淡的尊敬，却难有亲近之感。

　　总觉得夏目漱石在与我推杯换盏。“再多喝一杯茶吧，名句就在后头。”

　　我常常把他的书偷偷带到上信息课的机房，在学习制作个人网页的间隙翻阅着。一页又一页。悄然而至的，就是“今夜月色真美”。然而我仍然无法清晰地回忆起这句话出现的情景，只觉得他一直在引着人急切地寻觅着下一章节，这句话本身便如月色，时而遮云掩面，让人求而不得；时而静静高悬，沁润人心。而月华从不喧闹。

　　无论怎么细品，年少气盛的我还是未能品味出这句名言背后的美妙之处。我无法深入夏目漱石的内心。他只是邀请我落座，在榻榻米上换上一件素净的和服，请我品一两盏清茗。而我，只是心高气傲地考究着名句，装点着自己的学识。

　　因此，后来重新拿起夏目漱石的书时，我仍心存胆怯——我真的能够走进先生的内心世界，品味他分享的清茶吗？

　　但我一下就被吸引了。

　　《心》中的“我”与“我”的先生也是偶然相遇，并被先生近乎神秘的气质所吸引，从而一路追随的。两人的往来相当有节制。书中这位先生很神秘。他有些家底，在外人看来不成大事，总在闲暇时用阅读打发时间。但在“我”的眼里，“先生的思想有血有肉，与焙烧过后完全冷却了的石屋外壳截然不同”。先生给了“我”“应妥当处理父辈留下的财产”的忠告，对他自己的过往却闪烁其词。惴惴不安之中，“我”回到乡间的家里，照料病卧的父亲，最后却在先生寄来的厚厚一沓的信件中得知了先生对往事的愧疚。

　　我捧着这本日汉对照版，即使仅读着中文，似乎仍能感觉到冗长的敬辞词尾在脑中回旋。可能我正是读这本书的年纪吧。我也像书中的“我”那样在异乡求学，每次返乡总要筹划一番，将计划表塞进堆叠的书中，而赋闲家中时往往只愿沉溺在家乡的风景里、亲人的关爱中，各种计划迟迟推进但也不以为意。所以《心》中的百景只让我觉得向往。尤其是先生与友人共游时，两人在海浪中畅游，裸足走在沙滩上，走至汗流浃背之时便下海再冲洗一番，又继续走着——青春的气息力透纸背。

　　但夏目漱石在叙事上竟如此隐忍，他让人在几百页的叙事中和“我”交为好友，共享对先生的崇敬、好奇与在意，直至书的第三部分，才将先生的往事全盘托出——先生与好友K都爱上了房东家的小姐。一日，平日寡言的K突然向先生吐露心事。先生惊愕不已，内心斗争之后选择了先下手为强，向夫人请求了与小姐的婚事。得知这则婚讯的K，终在一个深夜刎颈自尽。心怀沉重的愧疚先生，自此便很难再提起精神追求什么，落得个不务正业的形象，最终也以“为明治精神而死”为由撒手人寰。

　　从叙事来说，这个故事十分简单。但那些“我”和先生所见的风景，心中翻涌的各种情绪，无一不像投影在我的心上一样，让人毫无隔阂地亲身体会到。情绪是跨越时间的，这应该才是这本书虽叙事平淡却能引人入胜的原因。合上书，我已能体会“今夜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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