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杨
我曾长时间泡在网上,只为寻着一张图片,符合我心底深处的一个场景:那是我小时候,六七岁年纪。冬天的夜,寒冷而漫长。里屋,煤油灯下,床边一张高方桌,我坐在床头写作业。母亲也坐在床上,就在我身边,肩上披着棉衣,腿上盖着被子,被子上放着针线筐。筐里面碎布、剪刀、顶针、手钳等针线工具一应俱全。
母亲看着我写作业,自己也没闲着,忙着缝衣服,或者纳鞋底。
我做完作业,顺势往下一缩,就滑进温暖的被窝。然后转过身来抱着母亲,并透过她的衣服缝隙看她。灯光下母亲那样慈祥,专注于手中的针线,衣服也有节奏地晃动。她回过身给我掖被角,看到我正在看她。她微笑,说:“睡吧!”
每一个冬夜,我都这样温暖地睡去。若童年有满足感,这便是印象最深刻的一种。
记忆中的场景也有变化。有时母亲在里屋的空地上支起一张简易的纺车,吱呀吱呀地纺线。有时坐在隔壁房间里的织布机上,哐当哐当地织布。
童年的时光,就这样慢悠悠地流淌。
母亲总是不停地忙着她的事。下大雪的时候,她会在房间里摆开桌子纳锅拍(北方常用的、一种手工制成的锅盖)。高粱莛子一根根排上去,分两层垂直交叉,用针线纳在一起,两层莛子就相互支撑起一个坚固的平面。两层纳满,有了雏形,用长针在最中央固定一根莛子,就像钟表盘上的指针,以这根莛子为半径转一圈,用快刀环切一周,锅拍就被切成一个正圆。锅拍就做好了。
小时候家里烧柴的地锅,用的都是这种锅拍。高粱莛子吸收了蒸汽会变重,盖在大锅上很严实。蒸出来的馒头吸附了莛子的气息,有一股高粱秆的清香。平时包好的饺子,切好的面条,也会放在这种锅盖上晾着。用处多得很。
切下来满地乱滚的高粱莛子长短不齐。这些下脚料,除了当柴烧似乎并无用处。母亲会把它们捡起来,用针线穿在一起。长长的一串,犹如黄色的鞭炮。这是童年时代孩子们的一种玩具。那时候我就时常提着它,在厚厚的雪地里奔跑、欢跳……
记忆中的场景发生在30多年前。如此算来,母亲当时也就30多岁,和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如今我的孩子也已经长到五六岁,我不知道,在孩子的记忆中,是否也留有类似温暖的记忆?
我希望他会有。这种人生最初的温暖,会永存在心底深处。它如一盏温暖的灯,光线虽微弱,却可以驱走生命中的黑暗和寒冷,一路照着你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