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中华(曾宪鹏作品)
曾宪鹏
曾昭鸿和曾宪鹏父子
总策划:刘海陵 林海利
总统筹:孙璇 吴江
执行:孙晶 李卉 赵燕华
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泽云 孙晶 图/受访者提供
读过《核舟记》的人都会为方寸之间创造神奇的传统工艺所折服。现实中真有人能完美复制“核舟”吗?在广州,就有这样的匠人!广州榄雕是全国核雕两大流派之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2002年,广州榄雕被列为濒临失传的民间技艺,2008年入选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广州晓港公园一角,藏有一家曾氏榄雕传承研学基地,主人正是广州榄雕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曾昭鸿及其子曾宪鹏。在百来平方米的空间里,开辟出了榄雕艺术品区、文创产品区以及培训教学区。父子俩时而埋头在榄雕创作中,时而相互探讨非遗课程的内容设定,两代人共同托举起榄雕这门传统手艺。80后曾宪鹏如今也是市级代表性传承人,他向羊城晚报记者娓娓道出自己作为“非遗二代”的感受与体验。
当年他想学榄雕父母都反对
一个人,一方小小的案几;一把刀,一颗不盈寸的榄核;一个孩童,踮着脚尖趴在桌沿目不转睛盯着……这是曾宪鹏新创作的一幅叫做《传承》的榄雕作品,也是他童年生活的写照。 “我从小就是这样看着父亲工作,他手中的榄核,可能变成小船、人物……我会偷偷拿着当玩具,但那时还不知道这门手艺就是榄雕。”曾宪鹏笑着告诉羊城晚报记者。
一直到中学学《核舟记》,曾宪鹏才把“榄雕”跟父亲雕刻的“小玩意”对上号了。被“核舟”的魅力折服,他重新认识了父亲的工作。
2002年,曾宪鹏从技校毕业后,主动提出拜父亲为师学习核雕。然而,包括父母在内的绝大多数长辈都反对他的想法。
“父亲最了解做榄雕有多苦,如今传统技艺式微,靠榄雕怎能生活?” 曾昭鸿当年就在广州大新象牙厂的榄雕组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榄雕组解散后,只有他一人坚持做榄雕,这一坚持,就是40多年。
不过,家人的反对并没有劝阻住曾宪鹏。他拿出了报纸上一篇关于榄雕濒临失传的文章说,如果我也不做的话,就真的没有人做了!曾宪鹏的坚定,说服了曾昭鸿,但夫妻俩仍然不希望儿子视其为终生事业。于是,曾宪鹏与父母达成“五年之约”:保证5年内做出成绩,否则就无条件放弃。
在父亲的默许下,曾宪鹏全身心投入到榄雕创作中。在五年之约的最后一年,曾宪鹏和父亲共同创作的作品《郑和宝船》在广州的工艺美术评比中获得铜奖。
“当时有行家跟我父亲说,这作品跟你之前的风格不太一样,挺有创意的,看起来也很大气。”得到业内的肯定,父亲终于放心了。他对曾宪鹏说,你以后放手去创作自己的作品吧。
艺术创作和商业模式都要有新意
广州榄雕技艺发展至今,从题材、功能和工具都不断突破。作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曾昭鸿首创榄核镶嵌技术,突破榄核体积太小、形状单一的局限,通过“镶嵌”技术,将几个甚至上百个榄核拼接起来,大大拓展了榄雕的创作发挥空间。
曾宪鹏在创作中也沿袭了父亲镶嵌艺术的手法,但从题材来看,风格却大有不同。他的代表作之一《七郎八虎镇三关》,就取材于粤语说书《杨家将》。
“如果说,父亲那一辈榄雕人的创作偏向传统,作品多为从神话传说中虚构而来、以传统的吉祥图腾、舟船为主,而我的作品则多取材于历史文化中的原型,更加纪实。”曾宪鹏说。
在曾宪鹏来看,榄雕传承上千年,自己无法也不能颠覆传统,但可以在作品中倾注更多个人审美和风格,进一步开拓榄雕的艺术表现力。
在艺术创作之外,如何依靠工艺品“吃上饭”,是摆在这个非遗二代面前必须要面临的挑战。曾宪鹏的回归,带来的最直接转变,是将创作的榄雕变“寄卖”为“自营”,把产品和渠道控制在自己手中。
“以前我父亲专注于创作,作品会直接放到陈家祠等地方寄卖,定价权不在自己手中,也没法直接跟客户对话。”2011年,在同行的建议下,曾氏父子开了第一家自己的店铺,“第一年就有了成效,后来我们先后在海珠桥脚和南华东路、永庆坊开了三个新店铺,现在又在晓港公园里新落成了传承研学基地,从原来的十几平方米、四十多平方米,再到现在的百来平方米,一步步走过来了!”
如今,走进传承研学基地,不仅能欣赏到父子两代人各具特色的榄雕代表作,还能购买到榄雕的各式作品。曾宪鹏研制了榄雕U盘、耳坠、项链、书签、香皂、香薰等不同用途的生活用品,让榄雕突破了艺术品的界限,进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非遗“活”起来才能传下去
在曾宪鹏看来,非遗只有“活”起来,才能真正传下去。这两年,他又开始在“榄文化”上下工夫,与小凤饼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联合推月饼礼盒,与恩平市级非遗——恩平裹粽合作研发了榄肉粽,还将榄叶通过蒸馏技术做成手工香皂以及香薰油,“效果挺好的,去年中秋,光是月饼礼盒,我们就卖出了几百盒。现在,他还计划在乌榄的产地发展游学项目,组织市民体验打榄、鎅榄、体验雕刻等游乐项目,拉近千年非遗技艺与现代人之间的距离。
对于二代的创新,父亲持有什么样的态度?曾宪鹏告诉记者,父亲非常开明,“在创作上,他有时会给我一些建议,在商业创新上,他全权交给了我”。
做好非遗传承关键“节点”
跟很多传统手艺一样,榄雕的传承主要采用师承制,一个老师傅可能一辈子就带那么一两个徒弟,目前在广州全职从事榄雕的不足10人。曾宪鹏觉得这种形式需要改变,要扩大榄雕学习群体。
2014年起,在广州市文化馆的支持下,曾宪鹏举办了非遗技艺传承课。“过去脱产三年学习榄雕的方式已经不适合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曾宪鹏介绍道,自己在创新作品设计的同时,也在反思榄雕传承方式,决定采用“小班教学”方式,榄雕课程以10节课为一个周期。
曾宪鹏坦言,一开始,包括父亲在内的榄雕前辈,都对这种速成教学模式抱着怀疑的态度,但他“颠覆性”地将手持电动工具引入了榄雕学习课堂,“使用这些工具在通过一个课程的学习后,学生可以独立完成2-3件作品,获得满足感和自豪感。”
曾宪鹏还通过与教育部门的合作,将榄雕引入了海珠、越秀两区的中小学美术老师的再继续教育培训课程,至今已经培养了近百位中小学美术老师,海珠区实验小学自2019年就开设榄雕选修课,一二年级的同学们经过学习已可以创作像浮雕《广州塔》这样相对简单的作品。2021年海珠区实验小学也正式被市文旅局评为市级非遗传承基地。“只有当越来越多人开始接触认识榄雕,尊重这个行业,才可能实现真正的振兴”。
如今每到周末,曾氏榄雕传承研学基地总是能迎来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父亲是技术顾问,曾宪鹏则主要担任传授工作,曾宪鹏的夫人也从金融机构辞职,加入到非遗传承的工作中来,负责商业化销售,两代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对我来说,榄雕就是一个终生事业,如何把这个事业做大做强,给行业赋能,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曾宪鹏坚定说道。
“小时候,我趴在桌沿看父亲雕刻榄核,现在,我儿子也在我的工作台旁边成长,虽然还是小学生,已经能够拿起刀具,像模像样雕刻榄核了。”聊起儿子,曾宪鹏又感慨又欣慰,在他看来,在非遗的代际传承中,每个手艺人都是一个关键节点,自己要做好这个“上传下教”的职责,保证这门技艺不在自己手中断代。
对话创一代
儿子辞职回家做榄雕
我既欣慰又担心
非物质文化遗产广州榄雕项目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广东省工艺美术大师、广州榄雕镶嵌技术创始人——66岁的曾昭鸿谈起已经接班的儿子曾宪鹏,满是自豪的神色。“20年前,儿子悄悄辞职回来做榄雕,我和太太都很担心,因为做传统工艺很难搵食。现在看他独当一面,又倍感欣慰,如今连我孙子也对榄雕感兴趣,我觉得自己作为传承人的责任和工作确实大有成效。每天的干劲更足了。”
曾经担心大于开心
羊城晚报:你是榄雕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那你是否从儿子很小时就培养他,希望他能够继承你的事业?
曾昭鸿: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培养。我和我太太在当时看到做手工艺的艰辛,打开市场非常难,我们都担心儿子能否以此为生,也不敢让他继承这门手艺,直到他偷偷辞职。
那时他每天来我工作室,一开始说休假,最终瞒不住了,才说要回来做榄雕。知道的那天,我整晚失眠,怕他无法靠榄雕维持生计。但不到五年,他就能创作出榄雕作品了,我不得不佩服年轻人的勇气和学习力。就这样,我们开始父子合作,共同将榄文化发扬光大。
没创新就没市场何谈传承
羊城晚报:你们父子之间在榄雕的事业发展方面是否有矛盾?你如何看待传承?
曾昭鸿:如果从创作的层面来看,我比较喜欢传统的风格,我儿子喜欢传统和现代结合,一般在设计产品上我们经常会有不同看法,大家最后说不通,就各自做出来看看。这种较量其实很有意思,让我看到了年轻人的视角。
谈到传承,我想只有创新才能实现传承。因为创新能够不断适应新的市场需求,有了市场,才能做到传承。如果失去市场,传承就很难坚持下去。
榄雕后继无人的现状让我很担忧。我担心自己不坚持做的话,这门工艺就真的要失传了。现在有儿子一起来推广榄雕的文化,我感到特别欣慰。
要成功必须具备恒心和耐心
羊城晚报:这么难的一门手工艺,你坚持了近五十年,最重要的是靠什么?
曾昭鸿:我所有的刀具都是自己打制的,第一把刀原来刀锋长达6厘米,一直用到只剩不到两厘米。“择一事终一生” ,我认为一个人要想成功,必须具备恒心和耐心。所谓大道至简或许就是这个道理。我也希望我的儿子、孙子们将来无论是做什么事业,都要具备恒心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