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女孩上班的第一天，就得了个雅号，其实不雅，叫“陀螺”。那天下雪，本就胖乎乎的女孩身着像充了气的膨松羽绒服，脚下是钉子一样的高跟鞋，一进门，不知哪位同事张嘴就冒了出来：陀螺！

　　听到的人刷地把目光汇聚过去，别说，还真形象。待到女孩发觉周围有异常时，众人赶紧恢复各自的状态，装作没事一样，这才蒙混过去，女孩自己也就蒙在了鼓里。好在大家心中有数，并不曾有人再这样叫。毕竟，是初到公司的职场新人，又是一个女孩子，可别伤害了人家。

　　没想到，女孩却很讨人喜欢。

　　办公室是所有部门共用一个巨大的办公空间，被一个个方块形的隔板分成一块块区域。几个区域合成一个部门，部门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畅通无阻，无论哪个角落喊一嗓子，所有人都能听见。

　　另一边是洗手间、开水房、会议室和两个会客室。女孩的办公桌在一进办公区的正对面，也是办公区的中间位置。进门的谁手里吃力地提着什么东西，叫嚷着快帮忙，女孩连忙站起来，迎上去，接过来，送到位。送快递的来了，站在门口喊，女孩当作是喊自己，过去签字接收，再送到收件人跟前。有要寄快递的，为图省事，也放在女孩那，让她代劳。哪个老总带着客人进来，顺嘴一句倒点水，并没明确的对象，也是女孩义不容辞地完成。

　　公司是有前台的，在一楼大门口处，负责整个公司的人员进出和联络，到这个楼层的普通办公区，就不再跟踪引导。女孩成了本楼层的义务前台，而且有求必应，随叫随应。难得的是，女孩从无怨言，憨憨地也是淡淡地笑，好像从来不懂得拒绝和推辞。女孩真的像个陀螺了，胖乎乎的身形转过来转过去，很少歇下来。

　　为提高效益，公司实施裁员，把决定权下放到各个部门，自己定人员编制，压缩出来的工资额的三分之一，作为本部门的减员增效奖励。这一下，人们都积极起来，挖空了心思整合人员和工作内容。

　　女孩所在的客服部撤销，合并到业务部。照说，女孩顺理成章成为业务部的人，可业务部拒收，理由是单纯的客服岗位是浪费；要兼做业务的话，女孩又欠缺公关能力，也不懂业务。原客服部经理是负责任的人，不忍心女孩被淘汰，又推荐到行政部，行政部最普通的文员要求有一定的文字组织能力，熟练使用办公软件，外表又是主要考量……其他的工程部、财务部、人事部等更要有专业技能，最后女孩只有被裁的份。

　　女孩不在了，再有快递员站在门口呼叫，无人应答。时有同事从一团乱麻的工作堆里抬起头，站起来向着女孩所在的方位刚发出一声召唤，才意识到那人已经不在了。再有领导领客人进来时，随口地一说，并不产生后续效应，只好自己提着水瓶到开水房灌水，再倒给客人。

　　其实，员工始终在不停地走，也在不断地来，公司像是开水房的热水器，水路中的一个环节罢了，走和来都正常不过。

　　三年后的一天，女孩再一次应聘到了这个公司，所有的员工竟然没有一个是当年的，全都不认识。仅有一个面熟的，是公司的保洁员，近过五旬的阿姨。女孩还是胖乎乎的，阿姨竟然还有一点点印象，主要原因是其他员工私底下给起的“陀螺”外号。两人攀谈起来，围绕着这个外号，笑成了一团。

　　正是夏天，女孩穿的是蓬松的纱裙，下面是大大的裙摆。女孩说自己从这出来后，已经走过了五家公司，真的像陀螺一样，转着转着，又转了回来。话说着，女孩站在原地旋转起来，裙摆旋成了一朵偌大的绽放的花，旋转的花。

　　保洁阿姨微微叹息了一声，说，你们都是陀螺，不停地转，像我一样转到老了，没力气转了，也就回家待着了。

　　生活也得转。已经结婚成家生孩子的女孩跟了一句。

　　她突然联想到一个问题，我们都是陀螺，可谁是那根抽打的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