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跑”情缘 2022年07月22日 雁鸣

  □雁鸣

  

  他关注她很久了。

  每天早上固定的时间,固定的线路,她奔跑的样子,像一只鹿。

  通常在第四棵,也可能在第五棵木棉树下,他和她擦肩而过。他的视线,不敢在她晃悠的马尾辫上停留,只虚虚一掠,瞥见她紫色运动服领口,肤色白腻,如他新买的瓷碟。微微的喘息,在他的心湖,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嗨,你好啊!”一句简单的道白,他在出租屋的镜子前,练习了很多遍。

  她留意他很久了。

  她的失眠状况一直没有好转,心理医生建议她跑起来试试看。

  这条江边绿道上跑步的人不多,一直坚持下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有多高?从她余光瞥过去的角度计算,大概高她四厘米,刚刚一米七吧。寸头,汗涔涔的方脸,还好,没有令人讨厌的凸肚子。

  “咳,瞎想些什么呢?”她甩甩头,集中意念于面前的红胶跑道,清晨微微的风掠过,微湿的鬓角,有些许的凉意。这也是她的心理医生教她的,观正念,专注于当下。至于头脑里纷乱的思绪,来就来了吧,总会走的。

  他的出租屋里,除了一整面墙的书,实在乏善可陈。分手的时候,除了书和衣物,他什么也没带走。是的,她也曾是写诗的女孩。爱情再单纯炽烈,终究敌不过现实凛冽。这些年来,着实委屈她了。

  那个跑起来像鹿的女孩呢?

  “我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也还是没有张开口/也忘记看阳光,往哪里消逝”

  在新的文档里,他敲下了这样的字句。至于那句“嗨,你好啊!”的道白,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幸好,这座被江河湖海环绕的南方小城,不管把家搬到哪,都能遇到水。日复一日,他在绿道上奔跑,身侧东江如练,如不离不弃的爱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忧伤。

  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她心里惴惴的,他病了吗?

  很久没有这样牵挂一个人了,竟然还是一个陌生人。她笑自己,发什么疯呢,自己那一摊子事,还不够烦心么?

  从小,她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家世、样貌、学业、工作,样样拿得出手。却在生命如繁花时,败给一个叫“抑郁症”的家伙。

  崩塌,因一次失败的竞聘为索引,但溃败,或许其实早已注定:流连麻将桌的母亲、奶奶去世……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如遗失的拼图重新链接、组合——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布满了虱子。

  周末,在金山湖公园“捡跑”的人群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紫色运动服,一手拿长钳,一手执垃圾袋,蹲在一棵大叶榕下,一边捡拾着垃圾,一边和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嗨,是你啊!”他不无激动地,跑上前去。她侧头,脸上浮出略讶异又惊喜的微笑。

  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原来你也在这里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在手机备忘录里,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反反复复。

  我坐在你的身旁/你听到我内心里碎碎的声音

  侧过头来/笑着看了我一眼

  这一首诗,他给它取名——《如果这样开始》

  阶段性地,她和她的心理医生做了个告别,还有不舍、眷恋、隐约的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如夏阳般繁茂的勇气与力量。平常,还是相同的时间,相同的线路,不同的是,身边有他并肩而行,他执长钳,她拿袋子。他们所过之处,地面、草丛一片洁净。周末、节假日,从高榜山到红花湖、金山湖公园,从巽寮湾到南昆山……在山水之间,在众人之中,在彼此眼里,在“捡跑”中,他和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备注:部分诗句出自羽微微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