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军

　　讲一个九十年代的故事。

　　那年，我要结婚了。

　　结婚前夕，大姨打来电话：“宝贝儿，说，你要什么礼物？”

　　大姨是我妈的亲姐姐，是个女飞行员。我从出生到结婚，其实没见过她几次面。

　　但是，大姨最疼我。第一次见面是她回家探亲，我已经五岁了。她一把抱着我一边亲一边说：“外甥女像姨。我这外甥女宝贝儿，哪哪都像我。你就是我亲生的！”

　　姥姥姥爷都说：“确实你们很像。一样的小圆脸，小白牙，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简直一模一样！你看你看，笑起来简直一个版子刻出来的！”

　　妈妈听了吃醋了，嘟嘟囔囔地说：“等你自己生个女儿，那指定像我！”

　　大姨回部队之后，每到过年过节，总要特别给我寄上很多礼物，有吃的有穿的，还有玩的，更多的是学习用的。

　　自从我会写信之后，给大姨写信，读大姨的回信，成为我最骄傲最幸福的事情。盖着红色三角戳的信，也成了我在同学心中的加分项。多少人羡慕我！我大姨是女飞行员，是英雄！

　　大姨是女飞行员，也确实是英雄。这是我长大之后才知道的。

　　我曾问过妈妈，为什么大姨那么久才回来一次。

　　妈妈说，大姨要干大事呢。

　　不过，现在，她已经退休了。

　　作为家族中第一个结婚的晚辈，尤其是她最疼爱的大外甥女，她显然想认真地表达一下那份澎湃的爱。

　　听大姨说要给我礼物，我咯咯笑了：“大姨，我不要啥礼物哈，我就要您和姨父带着表妹表弟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

　　大姨电话里依然爽朗快乐：“那当然！我和姨父要带上你那最爱吃你醋的亲表妹亲表弟一起去！但礼物是一定要的，毕竟是我的大女儿结婚！”

　　她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后就一直叫我大女儿，不但我妈吃醋，比我小好多岁的表妹表弟二十好几时讲起来还酸溜溜的。说是训起他们来狂风暴雨，秋风扫落叶。对我却是春风化雨，甜腻软绵。

　　我犹豫了一下：“大姨，我要一张照片。”

　　“照片？”电话里大姨愣了一下，“行。我开过的飞机，现在已经放到军事博物馆了。你小时候老是让我带你去和飞机合影，现在可以实现了！”

　　“是吗？”我很高兴，“但我要的不是这个。大姨，我要的是您的照片。”

　　“我的照片，你不是有好几张吗？以前寄过给你的。”

　　“我要一张您穿飞行服的，帅。”我俏皮地说。

　　“行，那还不简单。我虽然退休了，旧飞行服还有。马上给我大女儿拍去。”大姨吃我这一套。

　　我不想绕弯儿了：“我要您抽屉里的那张。”

　　“那张？不行。”大姨半点都没有迟疑。

　　其实那张照片我只见过一次。那年我已经九岁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一家人终于第一次去了大姨家。大姨很高兴。她打开抽屉拿钱要带我们一家出去吃饭。我看到了一个绿皮的铁盒，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大姨打开铁盒，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她，穿着飞行服，笑得阳光灿烂。真帅！

　　大姨说：“大女儿，你看，你和大姨是不是很像？”

　　爸爸妈妈和大姨父看看照片，看看我，再看看她，说：“真像！”

　　就是那张照片，把我和大姨联系得更加亲密。在单纯的少女心中，照片里是她，也是我。照片从此成了我多年来学习工作不竭的动力。

　　“就要那张。”我知道自己在大姨心中的分量。

　　“那是我的遗照。”大姨声音里有一丝异样。

　　“遗照？”我大吃一惊。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核试验飞行采样时拍的遗照。”大姨笑了一声，“临飞前让去拍个照，后来才知道，回来了就是纪念照，回不来就是遗照。万里长空追蘑菇云，这就是我们当时做的事。”

　　我也是大姨退休了，才从报纸上知道她参加过核试验采样飞行工作，而且不止一次。

　　“傻丫头，这个不合适。这么喜庆的日子，大姨要好好准备送你一件有意义的礼物。既然你想不出，那我就自己安排了。”

　　婚礼前一天，大姨一家喜气洋洋地来了。大姨送我一幅画。画上是一大片天空，蓝蓝的，蓝得让人心中一片空旷。天空上有几团白云，白白的，白得令人心中一片纯净。白云下面，是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她追着白云的影子在奔跑，伸出的双手，好像要把天上的白云拽住。画的名字叫“追云”。

　　大姨有点羞涩地说：“这是我在老年大学学的画，画得不好。”她指着画里的小女孩抿着嘴笑着说：“这是你。”

　　小女孩子画得真的很像我，也很像她。也许，也会很像我未来的女儿。我知道，大姨这是希望我们从此追的是蓝天白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