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新源
1983年5月,我即将从石家庄某学院毕业。队里组织我们从石家庄到武汉、上海、大连三地实习。并在大连停留一星期,完成毕业考试——编制运输计划图。独立完成,时间限定两天。
我们水路运输专业47名学员被完全隔离开来,房间、会议室、娱乐室,甚至餐厅包房,一人一处,类似古人的书院。我被留在自己住的房间。
五月的大连,尽管海风还带着丝丝寒意,但依然挡不住越发浓烈的绿。窗外,法国梧桐树的阔叶愈来愈大,叶脉清晰如蜘蛛网般显现。街巷里槐树上垂下一串串洁白而清香的槐花,装饰着亦熏染着这座美丽的滨海城市。然而,我们却是谁也无心顾及这令人惬意的一切,包括宾馆院子里盈耳的鸟鸣。
春末夏初的夜色纯净并飘逸着唯这个季节才有的花草馨香。我们临时住着的院子,前几天每到这个时候哨响灯灭,而这两天夜已深而灯火依然通明,每个人都在挑灯夜战。
我是第二天上午吃饭前,在那张淡蓝色图纸上画下最后一道线条,标上最后一组数字。大功告成,终于抻手伸腰舒出一口长气。我拿过图纸正要出门,教员迎面而入,接过图纸仔细审视。我看到他的浓眉渐渐拧紧,脸色亦随之而凝重:是要交卷的图吗?我心中一颤,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慌忙点头。“还没到交图时间,抓紧检查;要心细。”说完,他走出房间。
我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俯身面对交卷前已检查过的图纸,对照表格数据,下棋复盘般再次核对时间节点、人员装具、装备重量体积、图上标注、图例说明……我的脊背开始发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接连查到的错误竟有四五处之多!
楼道里响起开中午饭的哨音,接着传出关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我看着这张已被涂改成草图一样的图纸,估算了一下再绘一张的时间,突然就不想去吃饭了。我从抽屉里抽出另一张崭新的淡蓝色备用图纸,轻轻铺开在桌面。
肚子咕咕叫,饥饿感频频袭来。然而,我却并不为其所动。
太阳缓缓贴近蓝色海面,西方天际横亘着一道由红黄渐变成暗蓝色的云彩,像一把刷子刷过留下的痕迹。我终于赶在最后一刻交上新绘的图纸。
“咱可不是为了毕业而考试,而是为了学习而考试。”教员接过我递上的图纸,用温和的口吻说,“今后,无论做任何事情可不能再那么粗心大意、盲目自信了。”
我的脸陡地变红发热。这最后的一课,就像刚才横于海面上空那道暗蓝色的云,在我记忆里刷下浓浓的一笔。
回到房间,我把那张被修改得密密麻麻的蓝色图纸,轻轻折叠放进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