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屋

　　□梁柏文

　　大伟在外打工多年，终于在父母的急盼中带回一个女朋友。

　　家乡习俗，男女相识后要带女方回家看屋，然后再确定恋爱关系。看屋子大体可知男方家境，女方作出选择。

　　女孩叫草，略胖，一头秀发，一双眼睛水灵灵，一看便知将来肯定是持家和生养的好手。父母自然欢喜，想方设法招呼好。儿子不小了，难得带个女孩回家。

　　父亲抓把谷子往院子撒，诱捉留着过年的一只大公鸡。母亲连忙过来夺刀阻止：“不能杀鸡！”

　　“无鸡不成宴，杀鸡待人才热情哩。”父亲不肯松开拿刀的手。

　　“女孩头一次来家，不能杀鸡，要杀就杀鸭！”母亲口气很硬。

　　“为啥？”父亲不快地顶撞，“哪儿有鸭？”

　　”村里有风俗，鸭的两掌越踩越实，寓意婚事能成：鸡的两爪越爬越松，象征婚事不吉……”母亲搬出祖辈的说法。

　　“放屁，我不信这个邪。”父亲心有不甘。

　　“误了孩子婚事，你能负责……”母亲低声怒斥，生怕女孩听见。

　　话说到这份上，父亲不敢冒险，有点无奈地放鸡入笼。但骑自行车到村里寻鸭未果，父亲回家一气之下又捉鸡宰杀。他想，进门都是客，怎能冷落了女孩呢。

　　女孩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凉了半截。几间旧瓦房，还要照顾弟妹，跟着他哪有好日子过。

　　那晚，女孩约见大伟嚅嚅地说，我俩性格不合呀……

　　大伟听出弦外之音。早跟你说了，家里很穷，父母供读大学不容易，还要照顾……

　　“我知道穷，想不到穷成这样。”女孩显得遗憾又无奈，“我们分手吧。”

　　大伟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仍难以接受，“能再考虑吗？” 

　　“算了！”女孩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知道婚事告吹，母亲大骂父亲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父亲不出声，心想，真迷信，一只鸡有这么大魔力？可自己比鸡更无辜。

　　半年后，大伟又交了个女朋友。他照例早早带回家看屋。女孩叫梅，比前一个长得漂亮，家在县城。大伟父母不敢抱太大希望，但仍热情礼貌招呼，希望感动上天奇迹出现。

　　父亲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花高价从邻村买来一只大鸭子。饭桌上女孩有些不开心，不知是杀鸭招待不够热情，还是别的什么，勉强扒几口饭便放下碗筷。

　　“不多吃点？农家菜呢。”大伟小心劝道。

　　“怎吃呀，没消毒柜，碗筷脏兮兮，又没用公筷……”女孩不满地说。

　　“用开水煮煮。”大伟拿起碗筷去厨房。父母对视了一眼，觉得女孩娇生惯养，家人天天这样不也挺健康吗？

　　女孩要上厕所，大伟带她去茅厕。左边猪舍，右边粪池，人蹲粪池边上如厕。女孩捂着鼻子出来边咳边呕吐，她万万没想到茅厕如此奇臭难闻，且蚊子叮咬、粪水四溅……

　　大伟很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女孩呕呕停停，喘着大气，不停地用纸巾抹嘴吐口水，“我要回去。”

　　大伟无奈，只好提前陪女孩勿忙离开。

　　后来，女孩只留下一句“爸妈不同意”，便溜之大吉。

　　父亲猛然醒悟，这哪关鸡鸭的事呀，分明看不起乡下人，嫌我家穷人脏呀。

　　舅父知道，骂大伟蠢猪。为啥那么急回家看屋，不能等到有感情了再回吗？”

　　“那不是害人家吗？”大伟坦诚又固执。

　　“你不会先入为主，生米煮成熟饭再回来吗？”舅父恨铁不成钢。

　　“这不更害人吗？”大伟还是这句。

　　“死脑筋，下次先带到我家看屋。”舅父无奈，“那儿有楼有室内厕……”

　　“这不是欺骗人家吗？”大伟怒气冲冲反问。

　　“那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舅父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大伟不吱声。他觉得让人家先看屋，交清底子，愿意再相处没有错。

　　不久，大伟又带回一个女孩，叫娟。家在省城，跟大伟同一个公司。

　　父母这回接待很头痛。家里的鸡发瘟全死了，又不是鸭的出产季节很难寻买。大伟说，随意吧，不要那么费心。父亲想，前两次又鸡又鸭，最后不也像鸡鸭一样飞走了？

　　因此，父亲在村里肉档买了几斤猪腩肉、豆腐，又到菜园摘了几把青菜，还有豆角、茄子。

　　谁知吃饭时，小娟大赞农家菜好吃，说腩肉香，豆腐嫩，青菜绿。

　　父亲不失时机地对小娟说，明年肯定拆掉几间旧瓦屋建幢三层小楼，厕所建在室内。

　　女孩只是笑笑，没有出声。回城路上，女孩对大伟说，千万别拆旧瓦屋，要留住乡村记忆，又说建楼的事以后再算。

　　大伟不住地点头，但不明白女孩为啥这样说。当初小娟说要确定关系，大伟坚持先看屋再说。

　　那晚，大伟紧张而焦急地等待小娟表态。小娟开口便说，去趟你家，我改变了想法。大伟先是一惊，接着心猛地往下一沉……忽然，他有点后悔不听舅父的话。“我家真的穷，不骗你。”大伟喃喃自语，样子挺悲伤。

　　“我喜欢你老实。”小娟继续说，“你家乡山清水秀，令我向往。”是吗？大伟懵了。那儿穷山恶水，人穷志短，有什么好向往。我发奋读书上大学，只想洗脚上田进城生活。

　　我跟你相反，打算离开喧嚣的都市，辞职去你家乡创业。女孩话一出口，大伟心惊胆战。好一会回过神说，回去耕田，岂不让人笑话，再说你父母也不会同意。

　　父母工作我来做，我的婚姻我做主。离省城不外两三小时高铁车程。

　　我留意你家后山，有山有水，可以种果种花，搞养殖……小娟突然停下，“就看你的了。”说着转脸望着大伟，目光闪亮而期待。

　　你说真的？！大伟惊喜，“我赞成。”

　　这样，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双双辞职回乡建设美丽乡村。

　　几年后，养殖基地初具规模，成为当地美丽乡村建设的示范点。假日城里人纷纷前来摘果赏花钓鱼，农家乐大排档的鸡鸭鱼现场加工食用，客人如潮，生意红火。

　　当初大伟带人回来看屋的那几间瓦房仍保留着，只是旁边多了一幢三层楼房和一辆名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