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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清 母亲在医院的二十天里,就一直念叨着回去赊几只麻黄鸡养,山里的空气好,我家后院就是土丘,肆虐地长着草籽曲麻菜,盘扎着蚂蚱、螳螂等虫子,鸡崽吃这些原生态的东西肉美味鲜。我和弟弟不想让母亲养鸡崽,一来她刚做完左眼眶血管瘤手术,需要静养康复一段时间;二来乡下养鸡的人家很多,年末去选两只送人或者自己宰杀吃不就得了?鸡崽从巴掌那么大到五六斤重,不仅是粮食喂出来的还耗费母亲无数精力和心血。母亲见我们反对,嘴上不说了,可我知道,她会一意孤行。 果然,回家一周后,母亲到邻村洋柿子家赊了十只麻黄鸡,赊鸡崽之前母亲看了日子说是双数日子赊鸡崽长得快,没有病灾的。赊鸡崽在我们北方是一种习惯,不是掏不出钱,而是卖家为了招揽生意使用的一个手段。 一大群黄彤彤的鸡崽儿活跃在铁丝箍成的笼子里,拳头大的体积,握在手中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也不挣扎仿佛呆傻一般,唧唧唧笑着。女人们喜欢来洋柿子这里赊鸡崽,主要是货真价实。麻黄鸡很小的时候分不清雌雄,洋柿子就帮人挑好,并承诺假一赔十。都是乡里乡亲的,赊账到秋后即便出现误差,谁也不会耍赖,顶多让洋柿子再无偿赠送一只鸡崽儿。 母亲将鸡崽盛在竹篮里拎回家,边走边和它们亲切交谈,好像面对的是她的儿女。在母亲心里,幼小的鸡崽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乡下有的是苞米秸秆,每年开春父亲都剥几捆子立在偏厦子内,等菜园子地皮吐出绿油油的苗苗,夹一层密密实实的栅栏,遮挡鸡鸭鹅进园子偷吃。五六月天气闷热,鸡崽放屋里恐怕高温伤热,母亲找来棉槐条把苞米秸秆串成一个长方形的笼子,上面串一只秸秆盖子,笼子底铺一块干净的布供鸡崽歇息睡觉。 母亲是闲不住的,鸡崽住到家里,她寸步不离。鸡崽的待遇不错,洋柿子说不许给鸡崽喝凉水,不能给鸡崽囫囵菜叶吃,鸡崽一个月大消化系统稚嫩,注意它的胃脾。母亲便准备了一个木头菜墩,院子的青菜没下来,她就提着土篮子去田野挖蒲公英、苦菜子,在门前河套洗净泥沙,堆上菜墩剁成菜泥搅拌在小米里,鸡崽吃起来不至于涨肚子。 我回来探望父母,一入院落,就见母亲的身后追随着她的鸡崽们。母亲为了确认鸡崽的习性,给它们一个个都取了名字,什么二锅头、三丫蛋、狗剩子……她在台历扉页上给鸡们做了成长记录,比如:六月六那天,四坨儿不精神,服了一片土霉素好多了;小喜鹊身上起痱子抹了皮炎康也无大碍……母亲读过四年书,有的字不会写就画个圈圈代替。 中秋节我没回去,给母亲打电话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一追问原来鸡崽病死三个,还剩七个。母亲着急上火,牙床肿了,我本想埋怨她几句,欲言又止。母亲生病住院的那段日子,我经历了许多,也在努力改变自己。在母亲的余生,我只想和她老人家好好说话。虽然她外表没有流露软弱,但我清楚母亲的内心很脆弱。坚持养鸡的动力一方面来源于住在城里的儿女,另一方面是母亲住的这家医院,是爱人的一个工友介绍的,母亲觉得亏欠人的总要还上。 何况母亲在四十年前做结扎手术时,吃凉鸡肉伤了脾胃,再也不吃鸡肉了。 我安慰了母亲几句,人有生死,别说小生灵们,顺其自然吧。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不寻思了。撂下手机,我和经理请了几天假,回去收割庄稼,顺道也把赊鸡崽的钱给洋柿子,她家就在车站不远,孝敬是以行动来诠释,不是泛泛而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