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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

来源:羊城区域     2022年01月21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曹杰

  

  □曹杰

  

  时近年底,一年来的项目陆续结项,终于可以放下日常的忙碌,沐浴一下鹅城的冬日暖阳。看着沿街绚烂的紫荆花,感受着浸润在空气中的馨香,整个人也如释重负,心情不由得畅快了起来。

  或许是劳碌命使然,一有闲暇,便生事情。沉寂已久的蛀牙再次隐隐作痛,在妻子的陪伴下,不得不来到口腔医院。拔牙前照例会测一下血糖,原本是一项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结果却让妻子大惊失色,一向正常的空腹血糖已经严重超标了。

  驱车回来,妻子一边数落我平时应酬太多,酒肉过量,休息不规律;一边自责,对我疏于监督,没及时发现问题。一通絮叨之后,最后总结陈词,提出要求,必须住院降糖,直到恢复正常为止。但是这一年来,我的体重一向稳定,精神也很好,从未感觉到异常,因此很不乐意住院。但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终于还是妥协了。

  来到医院,正是清晨,原想着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没什么人的,但没想到早已是“人满为患”。兜了几圈才找到停车位,停好车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回回,楼上楼下,跑了大半天才完成一半的检查,我心中早已经不耐烦,打起退堂鼓了。

  妻子看出了我的心思,拉着我在医院的露台花园稍事休息,她则认真地在手机上查着资料和体检报告,冬日的暖阳照在她额头细密的汗珠上,折射出晶莹的光芒。看着她急切而认真的样子,我心中一阵温暖,退堂鼓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都说夫妻是无血缘而相伴最久远的,很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位率真合拍的人,此刻即使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和付出。

  办好住院手续,已经是傍晚,穿过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绿色走廊,来到了病房前,小小的房间里,居然有三位病友,而且都是长者。看着年轻的我,他们的表情一脸惊诧,我也感觉一阵尴尬,想换个房间,还没等我开口,管床医生便说:“现在床位非常紧张,你们四个都是轻度高血糖,用药都是一样的,以调理为主,住在一起方便,其他房间重度患者多,而且很多都是不能自理的人。后天我们就搬到新的病房了,那里很新很漂亮。”说到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来到自己床位前,拉开床边的落地窗,我还是觉得一阵惊艳,因为窗外居然是草木葳蕤的花园,金色的阳光透过凤尾竹,稀稀疏疏地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显得非常柔和温暖。“小伙子,你这床位之前住的是位年轻女孩,刚刚出院,恢复得很好,是个福地。”隔壁床黄阿姨热情地说道,说完她递过来一个新鲜的西红柿给我,并嘱咐我吃这个对身体好。接过了西红柿,和几位长者简单介绍了自己,便在冬日的暖阳下打开电脑,继续工作。相比于办公室的快节奏,这里显得尤为宁静安逸。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住院,虽然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孤独感依然很强烈。妻子默默地坐在床边陪着我,并将每日换洗的衣物、零食分好包,按日子存储在柜子里,直到深夜才回去。临走时还嘱咐了一句:“别看你身强体壮,降糖降脂已经迫在眉睫了,既然来到了医院,那就把一切先放一放,安心调养身体。”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入院第一夜,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听着手机里的评书,放下工作的牵绊,我睡得格外踏实,直到第二天阳光照进来时我才醒来。早晨,护士测了一下血糖和血压,已经恢复了很多,吃过早餐,我和同舍的病友也逐渐熟络起来,开始了闲谈。

  最年长的黄叔,是土生土长的惠州人。年轻时他带领工人翻山越岭,勘察布设供电线路,走遍了鹅城的山山水水。因为从事的是特殊工种,他五十五岁便退休了,过去饥一顿饱一顿,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让他的身体落下巨大的亏空,到了老年,逐渐显现出来。老人家瘦削而刚毅,为人乐观,说话总是清晰简明而又十分肯定,每次到了饭点,他总会叫上一声,带着大家一起去打饭,他则走在最前面,那气势,就和他当年上山,带头开路,架设输电线时一样。

  吃饭的路上,他也会和大家分享十几年的抗糖经验,看似随心的介绍,却总是按照逻辑,分为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哪些应该吃,哪些必须吃,让人听得津津有味而又无懈可击。对他的观点,大家都深以为然,唯独他每天喝四两土酒的经验,大家不认可,却也不敢随便反驳。住院第三天时,黄叔因为腿神经受到压迫,会诊之后,需要转到骨科做手术,临行前,当大家要帮他拿生活用品时,发现他早已经打包背在了身上,还是那样紧扎,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清晨的暖阳照在他瘦削颀长的身上,让人倍感力量。

  黄姨和张姨,一位是来自惠州桥东的老客家,一位是来自河源紫金的新客家。黄姨上世纪九十年代从体制内下海,从事服装生意,代理香港的知名品牌,最多时开了十几家店,她爱人则是在银行工作。殷实的家境,长久的历练,使她显得自信而健谈,比同龄人年轻很多。

  上世纪九十年代,黄姨的爱人患上了严重的水肿,在广东省内各大医院查了个遍,都没找到病灶。前前后后花了三十多万元,生意也一度濒临破产,看着她如此尽心尽力,家里的公婆和叔仔都劝她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随缘吧。但是她还是放手一搏,去北京请了多位名医,最终确诊是患了严重的胸膜粘连,这在当时是一种十分少见的疾病,前后经历了多次大手术,最终恢复了健康。“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家的主心骨”。黄姨的丈夫,常来医院照料妻子,也从不吝啬对妻子的赞美与肯定,两人相扶到老,而今子女成家,依然十分恩爱。

  张姨来自紫金山村,比较年长,瘦癯而缄默。她不太识字,耳朵也有些背,平时打饭或用药,黄姨和我们总是耐心地告知她,有时候也会帮她打饭,家里送来好吃的,也常和她一起分享。因为不太会讲普通话,张姨平时很少与人交流,也不太有存在感。别人聊天,她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认真听着,几乎一言不发。

  住院第三天,黄姨临时回家,病房里只有我和张姨,显得十分静谧,冬日暖阳,照得人也懒洋洋的。打着点滴,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我不禁心中一惊,因为按照平时,点滴早就打完了,而现在针管还在手上,抬头一看,居然还有小半袋点滴没打完。正当我一脸疑惑时,久不开口的张姨用客家话夹杂着手势告诉我,“我睡觉时侧身压到了针管,输液受到阻隔,回了很多血,药剂下不来,她按铃叫来医生处理了一下,所以才没下完。”想着她平时缄默内敛的样子,我心中一阵感动。

  周一的中午,微风暖阳,十分舒服。我们按照惯例,相约下去吃午饭,但是张姨却怎么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也不让我们给她带饭,想想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又或许是她有亲戚送好吃的过来,我们也就没再勉强。吃过午饭上来时,我们发现张姨的床位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问护士才知道,原来她出院了,对于她的不辞而别,我们都觉得一阵失落。

  我回到自己的床位,打开抽屉,准备拿本书看看。却看到柜子下面多了个袋子,里面装了两块腊肉,还有一些蒜蓉酱和铁勺饼,这些都是张姨的老家紫金的特产。

  当天下午,我也要出院了,病房中只剩下黄姨。因为在做彩超时发现喉头有一块肿瘤,需要做个微创手术,因此她还要住一阵子。临走时,看着她慈祥的笑容,我有些依依不舍。“大家都是鹅城人,以后可以再聚的,但最好别在这里聚。”她笑着把我送到了电梯口。

  回到公司,一束百合开得正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前的绿植上,沐浴着鹅城的冬日暖阳,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恣肆地吸纳着这洋洋暖意和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