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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零落

来源:羊城区域     2022年02月25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张正

  □张正

  

  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埋头看书。是非常专注地看,头也不抬。连朝向窗口的那只耳朵,都被我堵上了海绵隔音耳塞。我怕窗外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制造的嘈杂干扰了我,分我的神。离春节还有一两天,外面很热闹,小区门口有进进出出的人,马路上更是人来人往。

  正是这个时候,我的左侧,窗台的那个方向,隐隐约约,一个小小的影子,在我视野的余光中,无声地滑落。像是曾经的无数次,我在室内安静地读书,有一两只麻雀,大胆地飞落在玻璃窗外,瞪着一双绿豆样的小眼睛,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禁不住发出惊讶的叽叽喳喳声。这一次,没有麻雀。飘落的,倒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无声无息,栖落在某一片花瓣或某一根草尖上。蝴蝶是个舞者,而不是个歌唱家,更不是像麻雀那样的“话痨”。我在室内。这是冬天,怎么会有蝴蝶翩飞呢?

  那种善于钻营的巧克力色的满身盔甲的铜壳螂,也不可能是。我在乡村学校教书时,夜晚读书,它们总有办法溜进屋与我亲近,突破纱窗的阻挡,挤过门缝的狭窄,有时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进屋的。啪的一声,重重地落在我的书桌上,还不老实,时飞时落,“呼――哗――”,弄出不小的响声,胆子最肥时,落在我的书页上,沙沙地爬动,像在一个一个地指点我认字。我不得不一次次地用小纸片裹上它们,遣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是炎炎夏日才有的景象。现在,飘落的,是什么?

  我很难得地扭头,看向书桌左侧的一角。那里,多了一朵比一元硬币略大的小花。红艳艳的,看似单薄,没有绽放的玫瑰花那么饱满、丰厚,却也是重瓣的,有三五层;花心看不清花蕊,有一点点深色;花柄也是一样的玫瑰红。是窗台上那盆开得正好的玫瑰海棠零落了其中的一朵。花朵从植株顶端滑落的那一刻,尽管轻盈,如蝴蝶般轻盈,我相信,它还是会发出一点声音的。与叶片摩擦的那一瞬,与桌面接触的那一瞬,欻——它都轻轻地发出了一点声响。可是,我的耳朵堵上了耳塞,我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捕捉了它,感受到了它的行踪。那么,一朵花零落,到底是发出声音好,还是无声更有意境呢?

  这盆玫瑰海棠,是冬至后没两天,妻子买回来放在这个窗台上的。她听说它的花期较长。她喜欢它的花朵,红艳得热烈,十分喜庆。她指望它红红火火到春节呢。就这样,每天,我读书或写作的时候,它与我最多只有两尺之遥。但我从未专门转过脸去,多看它一眼。我似乎冷漠了它,辜负了一场花事。

  这一刻,它主动扑向我。如同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女子,心里憋屈了好久好久,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爱恨交加,投入我的怀抱,头埋在我的胸口,用无力的粉拳,一下一下地捶打我。我也不能不伸手抚慰一下它了。至少,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抚弄抚弄她柔顺的长发。

  我轻轻地,把它拈到正在看的书页上,素白的纸张,密密麻麻的一行一行的黑色小字,红彤彤的玫瑰海棠,我发现,这是一幅惊艳绝美的静态图画。可惜,那花,终究是离开植株了,不再有生命。这是一朵殉情的花吗?它为什么要以死为代价,来完成这一次无谓的香消玉殒的壮举呢?是情至深处,还是为情所困?是恰到好处,还是命运使然?

  我看那盆里的花,一朵朵,饱嘟嘟的,鲜润润的,没有丝毫的憔悴之色,包括落下的这一小朵,反而那些看似宽大肥硕的叶,不知是在搬运、销售的过程中受了伤,还是被寒冷的天气冻的,每一个叶片,尤其边缘,或多或少都有了枯萎色,多的,大半个叶子枯黄卷曲了。红花虽好,还需绿叶扶持,这会儿,红花正好,绿叶,倒像是一个老夫少妻的贪心人。这样的伴侣,奢谈什么白头偕老。那花,落了也罢。

  不久前,读到一句颇令人思索的话:生,即是死的开始;死,是另一种生。那么,一朵玫瑰海棠的零落,又是怎样的开始或新生呢?零落,告别了灿烂在植株顶端的荣耀,该需要怎样的勇气,又到底有过怎样的彷徨?它的新的追求,又是什么?

  我问花,花无语。一朵花的零落,让我更加感到美好时光的珍贵,以及人在时光河流中的无奈与梦想。许久,我与花默默对视,彼此眼里,脉脉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