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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百年的灯光

来源:羊城区域     2023年01月20日        版次:SA12    栏目:    作者:陈晓晖

  □陈晓晖

  

  去年深冬时节,原想去盛产黄菊的达濠东湖村参观,路过广澳乡路口时,却被那里独特的风景和开阔的气场给吸引了。

  但觉寒凉的海风迎面吹拂,时而轻柔,时而猛烈,气息清润舒爽。这里的风明显与别处不同,粗粝中带着海的豪爽与辽远,空气中弥漫着海潮的味道。

  眼前道路宽阔,伸向前方的青山,天空高远湛蓝,白色风车矗立在山峦之上,迎着蔚蓝的苍穹,穿透明艳的日光,随海面吹来的风缓缓地、慢悠悠地旋转。

  我几乎没有思索,不自觉地改变原来的计划,车子径直驶向海风吹来的方向,追寻着山峰上旋转的风车,似乎那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有一种未知的、旷远的自然之美,正在召唤着我。

  经过广阔洁净的汕头保税区、气势雄伟的深水港码头,走进广澳乡的街道,爬上一条窄小弯曲的山路,进入了浓密的山林之中。

  岭南的冬日,山野林木苍苍,演绎着四季的交响曲。草木枯槁,树叶黄落,枝头却有新绿初绽,翠绿的嫩叶挂在枯藤之上,新叶旧枝无声交替。远远望去,山林色彩斑斓,在冬日萧瑟的气象中,散发出植物隐忍蓬勃的精气神。

  这是真正的山路十八弯,小路盘旋蜿蜒地爬向一座座山峰。经过一片鱼虾养殖场,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座高山,我以为峰回路转,传说中广澳观海的好地方——表角,也许就在山顶。可是让人意外的是,路的尽头却是一处断崖。就像一首动听的音乐在高潮之处戛然而止,一颗心还沉浸在山路狂奔和探险猎奇的野逸之中,突然就来到了悬崖边上,眼前的大海一望无际,仿如一个巨大的休止符。

  断崖深达几十米,山坡陡峭,岩石突兀,芳草萋萋,一直延伸至悬崖的下方。底下沙砾横卧,水波荡漾,海浪随风翻腾,轻柔地亲吻着礁石。前方的海壮观开阔,向天边无限伸展,与远处蓝紫色的雾状云层相接,烟波浩渺,海阔天空。

  海风在我的耳边大声呼啸,撩动我的头发,拽拉我的衣裙。头顶是蓝天,脚下是悬崖峭壁,前面是无边无际的海域,在这浩荡磅礴的自然景象面前,自我渺小如同蚂蚁。我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觉双脚微微发抖,不自觉“啊”的一声,就愣在了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字可形容眼前的景象:美!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语言。

  断崖左侧的山峰,三架白色风车迎风转动,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优雅从容,不紧不慢。原来,我从山脚一路追寻而来的风车,就在这里!它们顶天立地,迎风沐日,如同振翅的苍鹰,在静美的山野之间,向天地万物招手示意:等风来,等你来。

  天地有大美,而它不言语。荒野、风车、断崖、深海、海的笑声、风的呼喊,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无不显示这野外之野。

  望着浪花翻滚的海面,我发呆了许久,缓过神时,才发现旁边还有一条小山路,弯弯曲曲的,继续追逐着前面的大海。

  上坡、下坡。绕过幽深的丛林,终于走到了山路尽头。仿佛一脚踏入了海的心脏,大海的浩瀚无垠和壮阔雄姿,一览无遗地展现在面前。海潮的气息更加浓郁,惊涛拍岸,海风怒吼,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达濠半岛广澳群山东北部突出的岬角,是一座又一座连接陆地的绵延山脉伸进了大海的胸怀,像一把割稻的镰刀,插入深邃的海中。是潮汕的天之涯,海之角。

  站在海边的山坡,远远可观望汕头市区的东海岸,如海市蜃楼般漂浮在海上,近处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孤立无助地立在海中。出海捕鱼的红头船依稀可见,时不时还有一两艘飞艇疾驰而去。海水翻涌,碧波万顷,颜色随天空的夕照不时更换,时而是天空的蓝,时而是原野的绿,有时又变得幽暗迷离。

  让人意外的是,在这样的荒芜之地,有一所房子建在了山巅之上。房子依山而建,斜长的石阶,铺着朱红色的瓷砖,两扇古色古香的木门紧锁,一副木制的对联——“栉雨聆听碧波万顷声声入耳;倚塔望海释放金光千丈屡屡暖心”,挂在花岗岩石板建成的门框上,门楣上的横批“守望幸福”四个红色大字,特别显眼。旁边有一块竖立的牌匾,写着“表角灯塔”。

  房子四周都是围墙,灯塔高耸的红色塔尖远远可见,仿若荒山中一抹明媚的色彩,神圣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

  这就是广澳大山的“表角”,当地人称“灯楼山”,也叫“好望角”。

  但凡有灯塔的地方,一般都处于天涯岬角,是茫茫大海中最为危险的地方。可以说,每一座灯塔的竖起,都伴随着无数的灾难和泪水。

  走进表角,里面的景象果然别有洞天。石阶沿山岭斜斜向上,两旁的陡坡草木枯萎。今年雨水少,这高山之地定是缺水严重,绿植都很难生存。

  石阶之上是一片东西横向的平地,铺着洁净的瓷砖,中间是一座显眼的欧式平房,设有巨大的拱形落地玻璃门窗。这里应是守灯房,也是守灯人的办公室和卧室,坐在里面办公,可观沧海,与汕头市区隔海相望。

  守灯房门前,是沿海的山坡,围墙自西向东,上面陈列的布告栏中,详细讲述着表角灯塔百余年辉煌的历史。

  原来,第二次鸦片战争,清政府被迫签订《天津条约》,汕头港成为对外通商口岸,但是进港航道地形复杂、礁石密布,致使这里时常发生海难。表角具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海关决定在此建一座灯塔,以保障来往船只的航行安全。清光绪六年(1880年),表角灯塔正式落成,被编录入世界的灯塔中。

  山岭的右侧,石阶上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红砖房,墙外和屋顶陈列的设备显示,这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有特殊功能的。

  一个身穿红色裤子的年轻人坐在红砖房的门前台阶上,淡定地望着我们,不时抚摸着身边的小狗。薄薄的黄昏,荒僻的海角,年轻人与狗,构成一幅安静的画。

  年轻人叫小郭,90后的他,今年刚分配到灯塔工作。

  我问他:“苦吗?寂寞吗?后悔吗?”他坚毅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眼神干净地望着我。“习惯了。” 小郭的眼角荡漾着笑意。对于目前的工作,他甚觉满意。从前辈的手中接过了接力棒,守塔就是守望幸福,他把幸福安放在这片山野之中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不难想象,这里的生活环境是艰辛的。首先是水资源的缺乏,日常用度都要从山下运水,山坡原先种植的蔬菜,都因为降雨量不够而无法存活;每天的工作量虽然不大,但是要非常细心和认真,时常要检查各种设备,保证灯塔的光束在黑夜中正常旋转;最难忍之处,就是无穷无尽的孤单感,面对荒山林海与日月星辰,听涛声风声虫鸣声,就是缺少人语响。还好,小郭和同事是轮流值班,下班时可回归到市区热闹的人群中。

  灯塔百余年来,有无数的守塔人,以执着和奉献的精神,在这里挥洒了热血和汗水。有的成为优秀的航标工,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有的获得了五一劳动奖章。他们如山林间的野草一样平凡,但他们的人生,像灯塔一样闪光。

  夜幕降临,一切的景物开始暗淡,大海变得宁静神秘,山林隐入幽暗的夜色,虫鸣四起,“咝咝”之声低沉响亮、清晰入耳,刺破寂静的山野。

  摸黑下山的过程中,我的心如波涛一样起伏,这静谧的荒野、轻盈的风车、耸立的灯塔、一个个孤独的守灯人……这些风景和故事在我的心中不停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