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军 “新打刀(啊啲)仔(啲)切幼葱(啲哪),新做船(啊啲)尾头油红(啲哪)。南风泼(阿啲)泳(啲)真好驶(啲哪),驶去平(阿啲)海娶新人(啲哪)。”太阳刚下到山那边,将范和港边红树林的绿叶映红成了一片。一阵优美的歌声,夹杂一股缠绵悱恻的爱情的味道,从一幢石砖砌成的小房子传出来,随着灶前的烟火,携着锅里鱼虾鲜味儿,就萦绕在了红树林的上空,就传进了陈海霞的耳朵里。 陈海霞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怎么回事呀,让她上课总不答应,这不唱得挺好吗?多美呀!” 大南海很大,范和村很小。范和村很大,唱歌婆很小。唱歌婆很小,唱歌婆名气很大。 唱歌婆名气大,大在她会唱歌。还没学会说话,她就会唱歌。才一岁,母亲抱着她去送父亲出海,疍民们哼她也跟着哼。初听也不知她哼的啥,越大哼得越清楚,这可不就是在唱歌吗?呀,这孩子就是唱歌婆转世吧?在范和港咸淡水交汇的地方,有一种小鱼,天生会“咕咕咕”地叫。渔民说这鱼会唱歌呀,就叫它们“唱歌婆”。这孩子,生在疍家,没准呀,就是那“唱歌婆”转世呢。 本是疍家妇人们一句玩笑话,但“唱歌婆”这名字就跟了她一辈子。她也唱了一辈子。丈夫去世后,她没有跟着女儿进县城住,而是守着老屋老船,还有她的渔歌。 陈海霞就是冲着唱歌婆的渔歌而来。她是镇里的宣传委员,正在推行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课堂活动。惠东渔歌十多年前就已经成功纳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唱歌婆是传承人之一。所以,她就是来请唱歌婆去给学生上课的。可是唱歌婆说:“唱我会唱,可是我不识字,怎么上课!”工作做了多少遍,唱歌婆就是摇头。 怎么办呢? 问村支书,村支书说:“找海花去。” 海花是唱歌婆的女儿,在县里教书。接到电话,也犯了难,是啊,作为一名教师,她更知道母亲不识字,上不了课! 村支书不管,表示:“花儿,你一定要帮叔公这一把,要不叔公没法子做工作!” 迟疑了一下,海花笑了:“行!” 在海花的软磨硬泡之下,唱歌婆答应去课堂上唱两首渔歌。她说:“唱歌我可以,讲课讲不了。” 海花想了想:“行。” 镇中心小学一个课室里,在陈海霞和班主任陪同下,唱歌婆由海花拉着站到了讲台上。 一件蓝色短袖,一条宽大的九分黑裤。中等偏矮的个头,圆圆的脸上是健康的黑红。圆圆的眼睛,一笑就是一对小小的双月湾。头发花白,像黑海泥为底的盐田里剩下的小盐堆,东一点白西一点白。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海边妇女。 有女儿陪着,唱歌婆心定了很多,但是身上还是一阵阵冒汗,脚下发软。 看着唱歌婆的紧张样,陈海霞心里有些不忍。在班主任向孩子们介绍完唱歌婆后,她忙拉着班主任站到了教室外面。 “第一首,《一对龙虾藏礁洲》。大家鼓掌欢迎!”海花是有经验的老师,先起了个头。 “咳咳,啊,咳咳——”唱歌婆紧张得唱不出口。 班主任想进去,陈海霞摆摆手,她知道,她们进去,唱歌婆会更紧张。 “孩子们,来,给奶奶掌声!” “哗哗哗”的掌声响起。 “来(啊)唱流(啊)水退干干(那)——”终于,唱歌婆唱出了第一句,声音有些干,有些颤抖。 孩子们在海花的示意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来(啊)唱流(啊)水退干干(那)——”唱歌婆重新起头,又唱了一遍,这次比第一次好多了,她接着唱了第二句:“一对龙虾藏礁(啊)脚——”越来越好了。毕竟是非遗传承人,毕竟是唱了一辈子的,唱歌婆越唱越自如,越唱越起劲。 教室外面,陈海霞和班主任非常惊喜。敢唱下来就敢说,看来没找错人。两人悄悄走进教室的后面。讲台上,唱歌婆仿佛醉了一般,一首一首唱着夹杂着那海浪海风味道的渔歌。她仿佛置身于大海上,木船之中,旁边是爱人,是渔网,是海鸥。她在唱爱情,唱生活,唱海边人千百年的喜怒哀乐。 不知道唱了几首了,下课铃响了,在孩子们热情的欢呼声中,海花把唱歌婆拉出了教室。 此时的唱歌婆,脸上一片红红的,有汗水,更有无法言状的兴奋。 陈海霞一把抱住唱歌婆:“唱得太好了!谢谢您。” 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陈海霞问:“刚开始那么紧张,怎么后来唱那么好了?” 唱歌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这些孩子,我想到我的外孙女了。” 陈海霞愣了一下:“啊?” 海花笑了:“她呀,小心眼呢。我女儿小时候在县城居住,不会说学佬话,听不懂她说啥,和她不亲呗。所以,后来她就一有机会就教孩子唱渔歌,学学佬话,现在,她们就用学佬话交流,感情可好了!” 陈海霞和班主任对视一眼,笑了。陈海霞说:“以后啊,那您可得多来教更多的孩子唱渔歌!” 唱歌婆高兴地点点头:“好。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唱,唱什么。渔歌啊,要唱下去,它就是一种亲情呢。” 陈海霞说:“也是乡愁。” 四个女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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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婆”上课
来源:羊城区域
2023年04月04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吴小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