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以舟为家耕耘茫茫大海 傍水而生繁衍疍家文化

来源:羊城区域     2023年11月30日        版次:ZXA09    栏目:    作者:钱瑜、陈一典、郑达、李旭

     花船鱼贯而行,蔚为壮观

     新娘在大妗姐的陪同下完成婚嫁仪式

     20世纪60年代水上人家(翻拍于珠海博物馆) 钱瑜 摄

     流传下来的沙田民歌歌词被传承人一字一句记录下来(翻拍于珠海博物馆) 钱瑜 摄

     渔民正在“装泥鱼”

     扫二维码,看精彩视频

  

  文/羊城晚报记者 钱瑜 陈一典 郑达 李旭

  图/珠海市文化馆(除署名外)

  

  珠海依山临海、岛屿众多,内陆由山地平原及纵横交错的水网构成,不同族群择地而居,形成了丰富多样的生活饮食习惯及文化风俗,并世代传承。

  疍人又称蛋人或水上人,多以捕鱼、采珠或货运为生,他们中不少人生活在今天的珠海、澳门海域,是明清香山渔民的重要组成部分。疍人以舟为家、傍水而生,特殊的生活环境繁衍出特殊的文化,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新中国成立后,疍民上岸,开启了新生活,但疍家文化的发展与传承却未曾止步。斗门水上婚嫁、沙田民歌这些极具疍家特色的非遗项目再现历史,赓续文脉。近日,珠海市斗门区第八届民俗文化展暨第十二届“斗门水上婚嫁习俗”集体婚礼活动在莲洲镇岭南大地百草园举办,10对新人在此以斗门疍家人对歌成亲的形式,结合传承数百年的“水上婚嫁”,完成了自己别开生面的人生大事。

  

  以舟为家 傍水而生

  

  主流观点认为,早期的疍民应是古越族的后裔。“疍”也写作“蜒”或“蜑”,都是古越语中对“艇”或“船”的音译写法。广东有位资深史学前辈曾说,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都是从陆地走向海洋,但珠江三角洲的人民可能例外,他们是从海洋走向陆地的。

  这句话虽简单,但为我们开启了一条解读“疍民”的思路。“广为水国,人多以舟楫为食”。远古珠江三角洲还未成陆,出门见“海”,多数人浮家泛宅,确乎无家不“疍”。进入明朝时期,珠江三角洲成陆过程大体完成,进入全面开发阶段。明朝政府锐意经营岭南,陆居人口尽入“版籍”,发展经济,向正统文明趋齐,以长子孙,聚成宗族,同水居群体的差异拉大,“疍”被打入另册,甚至被视为“非我族类”。明末清初著名学者、诗人屈大均曾说:“今粤人大抵皆中国种,自秦汉以来,日滋月盛,不失中州清淑之气。其真酂发文身越人,则今之傜、僮、平鬃、狼、黎、岐、蛋诸族是也。”(《广东新语》卷七“人语”)疍民水居,且没有宗族背景。但是在明清的历史条件下,珠江三角洲水陆环境的转换,人群的走向,势必影响到他们身份的衍变。在明清两代珠江三角洲开发进程中,最深刻的水陆变迁和最大的经济成果就是沙田的垦殖,而最得力的新垦队伍就是水居的疍民。

  历史上很长时间,疍民不可上岸、不可参加科举,亦不能与陆上人通婚。每一户水上人家的生活空间基本就是一艘小船。在珠海博物馆中,记者了解到,这种小型平底船被称为“连家船”或“疍家艇”,有五六米长、三米宽。船身中部往往支有桅杆,出海时能借助风力,甲板之下通常隔成两层。一层放空用来隔水,一层用于储藏杂物,方便收纳,也增加船身的稳定性。

  船头甲板是主要的生产劳作空间;船尾空间则用作炊煮、如厕、饲养鸡鸭等;中间的船舱供一家人睡觉和储物,上方以席篷覆盖,可以收起,一能遮风避雨,二能扩充船头的甲板空间,便于捕鱼劳作。这样的一艘小船基本就是一户疍民家庭的所有生活空间,经济生产、交通往来、住宿生活、嫁娶生养……统统都在这一条船上。

  对疍民来说,捕鱼是他们最主要的谋生手段。屈大均对疍民高超的捕鱼技巧有着生动的描写:“疍人善没水,每持刀槊与巨鱼斗,见大鱼在岩穴中,或与之嬉戏,抚摩鳞鬣,俟大鱼口张,以长绳系钩,钩两腮,牵之而出;或数十人张罾,则数人下水,诱引大鱼入罾,罾举,人随之而上。”此外,“采珠”也是疍民一项重要的生计来源,但这项工作既危险又艰苦,即便熟识水性如疍民,也常常付出生命的代价。

  珠海市黄杨山周围与磨刀门、泥湾门、鸡啼门之间,是广阔的大沙田区。明清以来,随着珠江三角洲的逐步开发,珠海沿海一望无际的大沙田也进入开发的序列,陆居民田区的大宗族主导了沙田围垦,珠海疍民成为沙田开发的主力军,疍民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逐步提升。雍正七年(1729年),官府允许他们上岸务农,与陆人混居,据《香山县乡土志》载:“水居则为蜑民,今本邑三灶官久已奉裁。……至蜑民顽悍,明初籍以为兵,实羁縻之术,非诱之向化也,故风俗习惯,究与土著不同。国朝雍正七年,诏令蜑民有能盖屋栖身者,许其在近水村庄居住,力田务本,以示一视同仁。……蜑人,以舟为宅,业捕鱼或编篷,濒水而居,谓之水栏。”

  清代嘉庆、道光以后,西江水系的流砂已在黄杨山周围淤积成一道道沙坦。当时,居住在斗门、白蕉、乾务等村镇上的有钱人向地方官府申请用地报税,雇请佃户和疍家人进行围垦,在这些沙坦和海湾上开发出肥沃的良田。这些佃户和疍家人便成为沙田区的居民,他们依堤傍水而居,开始过着半耕半渔的生活。

  在珠海博物馆里,展示着一组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水上疍户营生执照原件,展现了历史上珠海疍民的故事。这组水上疍户营生执照由香山县核发,标注“光绪贰拾玖年四月十六日”等明确时间,并盖了官府大印,印证了香山县对疍民的管理。在道光《香山县志》卷一的《三灶乡图》中,标明有疍家湾地名,位于三灶岛西面,说明这些疍人已经上岸聚居成村落。疍民参与大沙田开发,在沙坦和海湾上围垦出良田沃土,原先浮家泛宅的疍民也在大沙田安顿下来,带动了沿海地区经济发展;随着珠海沙田区的拓展,有些疍民的定居点还形成了工商业市镇,连孤悬海上的三灶岛也呈现出兴旺的景象。同治《香山县志》载:“(斗门)三灶山,在县西二百里海中,林木葱翠……有田三百余亩,皆极膏腴。……今俗安耕凿,士乐诗书,弦诵之声蔚然而起。”疍民风俗也在悄然变化。

  

  独特民俗 来自生活

  

  长时间的水上生活,让疍民形成了一些独具特色的生活习惯、礼俗和禁忌。例如,讨海生活艰辛而危险,疍民大多靠着虔诚的信仰来安定人心、祈福保佑。天后,也就是妈祖,是疍民最重要的信仰,不少人船上都供有其神位,出海前、返航后都虔心祭拜。因为一切生活都在船上,疍民言语中忌“退”“横”等字眼,行为中也避免翻覆倒置,比如锅盆不能倒扣、吃鱼不能翻面。为了方便生活与生产,疍民的服饰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以舟为家的疍民,佩戴垂檐式帽檐的渔民帽。疍家女喜欢披黑色的“毡布”,“遮肚”则是疍家女的专用服饰。

  “所有的民俗都一定是文化属性的延伸。珠海作为一个大海洋文化,具有非常强的包容性。这里有打不尽的鱼,土地种什么活什么,真的是一个人间乐土。”珠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办公室主任赵海崴说,明清至今,珠海聚集着疍家人、客家人和广府人,他们相互依存,互为借鉴,共同发展,促进地方经济文化繁荣发展。珠海民俗文化有两条“大线索”,即以磨刀门为界,西边是疍家文化和客家文化,东边是香山文化。三种文化“同气连枝、交相辉映”。

  赵海崴表示,从广东省社科历史研究所的研究看,香山文化是广府文化覆盖地域的一个分支,是广府文化吸纳中原文化发展起来的,相当于广府文化的“升级版”,其对中原文化的吸纳属于彻底的“革命”,“犹如两者结合生的孩子,有父母的基因,但已经不是父母自己了。他们形成了自己的语言、音乐、烹饪习惯等,从中能找到岭南和中原的影子”。疍家文化对于中原文化则不同:只吸纳,在移风易俗的同时,也保留着自己的文化特质,而未改变本质与生活习惯,同水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水上人家的本质不改。

  赵海崴介绍,珠海现在共有四项国家级的非遗,其中三项与疍家文化有关。其中,斗门水上婚嫁习俗属于疍家文化,三灶鹤舞和装泥鱼习俗则为疍家文化、客家文化和香山文化三种文化融合。“装泥鱼所用的鱼笼,编织技艺来源于广府人和客家人,诱捕方式是疍家人的特点。退潮的时候,渔民就上到岸,要很快地把编织好的泥鱼笼放在滩涂上,等鱼自己跳进来。”

  疍家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一切交流都是要靠语言,他们用了一种特殊的沟通方法,就是唱歌。他们用歌来记录生活、交流情感。这些疍家人唱的民歌也称“疍家歌”“渔歌”,是沙田民歌的始祖。疍民好歌,婚嫁喜庆要唱、出海捕鱼要唱、休闲欢聚要唱,歌声高亢而粗犷,即编即唱、口耳相传。“两岸画栏红照水,疍船争唱木鱼歌”便是昔日珠海疍家人的生活写照。木鱼,原是唐代佛教坐禅念经时用于打击节拍的一种道具,传到民间后,广府人信佛把坐禅念经创作成木鱼歌。最出名的木鱼歌有《花笺记》《金叶菊》,还有《蔡中兴建洛阳桥》《大闹广昌隆》等。疍家人爱学习,信佛,也唱木鱼歌,还曾把木鱼歌改编为高堂歌,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其创新的高堂歌更有文采。

  赵海崴说:“民歌里包罗万象,有人生道理、家长里短等方方面面,是疍家人生活的生动写照。”

  目前,沙田民歌主要流传的作品有:结婚成礼时唱的高堂歌、用于婚礼与斗歌的咸水歌、婚礼上用以怀念和劝世的叹情歌、在内河外海装罾网时渔民唱的大罾歌、男女在水岸互诉情意的姑妹歌与讲述历史故事的木鱼歌等六大类。沙田民歌通俗易懂,歌者也不需要高超的技巧,没有师徒传承或固定谱系,所以每个世代都有些个性独具的歌者,沙田民歌也自然而然地在水乡中代代传唱。

  具有疍家文化特色的,还有他们的水上婚嫁习俗,疍家的婚礼丰富了疍民单调的生活。疍家的水上婚嫁,成熟于清代同治光绪年间,融汇了广府文化和客家文化的元素。在船尾摆放稻米和花朵,是相互倾慕的疍民男女表达爱意的方式;婚礼繁复而隆重,疍家船队迎娶送嫁,新人也以船为洞房。《广东新语》记载:“其有男未聘,则置盆草于梢;女未受聘,则置盆花于梢,以致媒妁。婚时以蛮歌相迎,男歌胜则夺女过舟。”

  赵海崴告诉记者,水上婚嫁从严格意义来说,也是离不开疍民的歌。“新娘出嫁的前一天要哭嫁。因为水上人是居无定所的,在一个地方很难长时间地居住,也就是说,当我把女儿嫁给岸上人,这个女儿可能就会定居在岸上,但是她的娘家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新娘慢慢哭,一边哭一边唱。”赵海崴说,而疍家男子成家后,也有一个“上字架”的仪式,将自己的“字牌”立起来。“他们过去没有自己的文字,怎么诉说自己的祖辈呢?他们会去省城,去找同姓大祠堂,将祠堂里面的字抄下来后带回家里面,今后繁衍都用这个字。”

  

  疍民上岸 习俗传承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进行民族识别时,疍民被归为汉族。此后,他们被改称为“水上人”,又被安排上岸居住,地位和生活质量逐步提升。

  虽然疍民这个特殊的群体已经摆脱了过去的生活方式,但长期以来形成的疍家文化,依然通过各种方式保存下来,并不断得到弘扬。“斗门水上婚嫁”源于疍家人对歌成亲的礼仪,经过几百年的沧桑变化和数代人的融合、沉淀,是珠海市斗门沙田水乡地区家喻户晓的婚庆习俗。作为传承已久的传统疍家婚礼,2008年6月,斗门水上婚嫁习俗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是珠海首个国家级非遗项目。

  据了解,这项习俗的婚嫁程序繁复多样,共有“夹年生”“拿茶叶”“择日”“使日”“起厨”“坐高堂”“上头”“嫁仪”(叹家姐、梳头、祭龙王、松头等)以及“花船迎亲”“渡水饭”“拜堂”“闹洞房”“回门”,共13项。

  “第一杯喜酒祭龙王,保佑夫妻恩爱多吉祥。第二杯喜酒洒落江,保佑海上出行无风浪。第三杯喜酒斟水上,保佑阖家平安人丁旺!”其中“花船迎亲”“祭龙王”等程序与水环境不可分离,整个婚嫁的过程都贯穿沙田民歌的演唱,独具水乡风情。

  目前,珠海已经举办了十二届“斗门水上婚嫁习俗”集体婚礼,在珠海乃至粤港澳大湾区颇具影响力。今年11月11日至12日,珠海市斗门区莲洲镇岭南大地百草园,10艘花船一字排开,10位新娘身着中国传统婚服,在亲友的祝福声中款步登船。伴随着悠扬的咸水歌声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莲洲秀美水乡风光的映衬下,花船鱼贯而行,蔚为壮观。10对新人在此以斗门疍家人对歌成亲的形式,结合已具有数百年历史的“水上婚嫁”,完成了自己别开生面的人生大事。一艘艘花船,满载亲朋好友的祝福,满载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缓缓驶向幸福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