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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一大白

来源:羊城区域     2024年05月07日        版次:ZA10    栏目:    作者:厚圃

  □厚圃

  

  我的长辈中有好几位善饮的,我祖父在八十岁之前几乎午餐晚餐都离不开酒,虽说酒量不小,但为了省钱,不得不每顿少喝点。我父亲也能喝,不过比较节制,晚餐来一杯,一两半的样子,有时兴之所至,也会再来一杯。我岳父是四川人,年轻时很能喝,他最反对喝低度酒,认为低度酒混杂了许多勾兑酒和酒精酒,会影响健康。

  我没遗传到父亲的酒量,这倒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我本来就觉得酒不好喝。喝红的吧,不咸不甜酸溜溜的;喝白的吧,一入口又辣又苦。夏天里,喝点啤酒解渴倒也不错,可惜痛风。我想那些喜欢喝酒的人,真正迷恋的应该是那种将醉未醉、似醉非醉的感觉,知堂老人称之为“陶然”,或者“悦乐”。

  我不爱喝酒,但并不影响我喜欢“酒鬼”。这个世界谎言太多了,不喝点酒哪能听到几句真心话?马克·吐温说,假如没有酒,世界有多寂静啊!酒是欢乐与忧愁、生活中幸与不幸的见证,换句话说,开心要喝酒,不开心也要喝酒,酒可合欢,也可解忧,这就注定了它不可能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

  喝酒是要讲情趣的,兴致一来,千杯不倒;若是光喝闷酒,很快就烂醉如泥。我爱看别人喝酒,几杯下肚神采飞扬,酒酣耳热更是豪情万丈或者风情万种,就算勾起谁的伤心往事,哭起来也是一泻千里毫不拖泥带水。

  当然,一切事物有利就有弊,《酒经》说酒“虽可忘忧,复能作疾”,酒还会乱性,至于因酿酒而浪费粮食,更是很多朝代禁酒的因由。曹操就干过这种事,孔融为此写了一篇《难曹操禁酒书》,举了很多例子来说明酒对于国家政治有着积极的作用,为酒辩护。其实曹操又何尝不知道酒的妙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酒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喝酒的人。

  说到酒,总是要跟英雄豪杰联系到一起。武松醉打蒋门神,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在酒的作用下,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宋江也敢在浔阳楼题“反诗”。《西游记》里虽是几个和尚取经,里面也少不了酒,只不过他们喝的是“素酒”,也就是低度数、不易乱性的酒。

  古代的文人墨客更是好这一口。据说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自诩为“燕市酒徒”,那些嗜酒如命的生活经历以及熟稔的酒文化被他以虚构的笔墨写进了《红楼梦》里,对于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推动起到一定的作用。比如《红楼梦》里的第五回,贾宝玉就因为在宁国府喝醉了,进了侄媳秦可卿的房间,神游太虚幻境,曹雪芹借此为《红楼梦》的架构定调,利用图册、判词及曲子暗示了“金陵十二钗”的最终归宿。而最有趣的莫过于清代学者顾嗣立,此公不仅好酒,还好客,入其门者不管识与不识,必先尽饮三碗为礼,故有“酒帝”之誉……

  美国有两位“酒鬼”作家,一是雷蒙德·卡佛,好多年前,我住在深圳大学不远,一两个星期就会骑车去学校图书馆借些书回来。有一次借到于晓丹翻译的《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做什么?》,薄薄一小册,十三个短篇,有好几篇令我赞叹不已。后来网络普及,我又在网上搜罗更多卡佛的作品,像《羽毛》《马笼头》《大教堂》等篇什,都读了许多遍。卡佛酗酒,也为此戒过好几次,他的小说里也有好些酒鬼。他写酒鬼,也写失败者。如果说喝酒是一种麻醉,那么他写出了醒来那一刻的疼痛。现在喜欢卡佛的人很多,可能受了村上春树的影响吧。我倒是有意远离卡佛,他的作品与日本的志贺直哉的小说集《在城崎》一样,都是极简主义的风格,读起来令人敬佩,学起来却并不容易,这个不容易也包括摆脱不了它的气息,会在自己的文本上留下显而易见的痕印。

  另一位“酒鬼”作家叫查尔斯·布考斯基,一个又可恶又可爱的老头。他在“致道格拉斯·布雷泽克”一文中写道:“喝酒是一种短暂的自杀,通过它,我得以杀死我自己,然后又回到生活中来。”他在谈到写诗歌时说:“当你喝醉之后,你会变得有点夸张、做作,有点粗野。那种感觉不错。”

  好些年前,作家朋友“老家阁楼”就曾告诉我,他有时深夜写不出东西,就灌下一瓶半瓶白酒,让自己亢奋起来。这么做很伤身,长期如此当然不足取,不过写小说《拖神》中的“鬼迷心窍”三章时,为了能够更加真实地反映女鬼魂醉后紊乱的心绪、失控的情态、跳跃的言语,有时我会灌下几口,以求得一点醉意。有人评价我笔下的女鬼有哭有笑有吵有闹时而夸张时而做作时而粗野时而歇斯底里……我深以为然,并决定浮一大白,好感谢酒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