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天上过

　　□王同举

　　闲暇时，最适合去乡下走走，去亲近庄稼，闻稻香，听蝉鸣、蛙鼓，走累了，就躺下来看云。

　　日头攀上半空，蝉鸣渐稠，风挟裹着迷人的青草气息一阵阵卷过来。我躺在槐荫下的竹床上，双手枕头，静静地看云。云朵的模样瞬息万变，刚才还是蓬松的棉花垛，这会儿被风扯成了丝线；起初像一只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没多久却散成了蒲公英。云朵行踪不定，你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会往哪儿去。一朵云从远处的山林间蒸腾上来，像是被一条丝线攥着般悬停在了山顶，不经意间又飘到稻田上空去了。想起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抬头看云时那种豁达和淡然的心境，至今仍令人感慨万千。或许，王维也曾想过幻身为天地间的一片流云，跟随风儿流浪四方吧。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湖边看云更有一番意趣。湖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整个天空。云影贴在水面上游走，与山林、水草的倒影交织缠绕，一阵风过，水草摇曳，涟漪四起，大片云影被揉成了细碎的光斑。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苏子与客泛舟赤壁时“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盛景。“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与一片湖水对坐，看天空云起云灭，看水中云影虚实相生，倒也体验到了几分天地须臾的况味。

　　夜里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早起推开窗，常看见白茫茫的云海漫过山顶，一座座山头像浮在牛奶里的小船。这时泡一壶茶，看茶叶在杯里打转儿，慢慢舒展成小伞的形状，杯中的云影也跟着晃啊晃的，时光在这一刻变得美妙起来。

　　看云的时间久了，渐渐懂得，云就是天空的表情。有时候晴空万里突然间就变了脸，团团乌云把暑气往下压，热得人直喘粗气，乡下人说这是云在闹脾气。小时候，一家人在地里收麦子，猛然间起了风，大团大团的乌云挟着闪电逼近，大家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活，想趁着雨水落下之前把田地拾掇干净。雨最终没有落下，乌云绕着村子飘远了。父亲说云知道心疼庄稼人，现在想想，大概是我们运气好吧。

　　云的变化无常让我想起母亲的口头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总觉得这话带着一种宿命感的苍凉和无奈。如今看着云朵掠过城市上空，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忽然明白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云是一位不知疲倦的旅行者，它一直在赶路，越过高山，穿过山林，掠过湖水，从不为谁停留。每一片云都有自己的轨迹和归宿，偶尔相遇，汇聚成团，然后分散开去，人也一样，我们最终只能在各自的路上前行。

　　当夕阳把云朵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我喜欢把脚泡在溪水里，看水面上的云影，看落花随水漂向远方。花谢了，云散了，实则无需难过，因为来年春风一吹，花还会开，往后的天空仍会蒸腾起新的云朵。

　　云在天上写着无字的诗，而我们都是仰头读诗的人。那些被云影浸透的时光，终将沉淀成生命里最轻盈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