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家乡,不单桃红柳绿的自然景致,会让人感到浑身都酥酥软软,更有琳琅多样的各色物产,将你的味蕾、你的心软化得千转百回。莼菜,就是这样一种风物。
莼菜,早在《诗经》中便有记述:“思东泮水,薄采其茆。”晋人陆机考证后说:“茆与荇相似,江南人谓之莼菜。”这种睡莲科水生植物,野生于长江中下游的湖泊、河道中,尤以江浙富饶之地生长较多。
从《诗经》的故事里走来,带着先民们纯真歌唱的莼菜,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做出了许多名垂千古的文章故事。其中,传颂最广的当数那位永远与莼菜联系在一起的古人,他就是西晋的张翰。
当年游宦京城洛阳的他,因眷念家乡的“莼菜羹”和“烩鲈鱼”,毅然弃官归田。从此,莼菜不仅成为后世游子们思乡的一个代名词,更在中国文人精神添上一抹洒脱的亮色。
或许是因为这则传奇太过脍炙人口,以至于在不少人的概念中,误将莼菜当成了秋天才有的物产。事实上,莼菜的收获期很长,能从清明一直延续至霜降。而只有暮春时节,那经过了一个冬蛰后的莼菜,湖底的根茎开始抽出嫩梢时,才是它们的最佳赏味期。
我当年曾亲眼见过乡民采莼菜,那是一个潮湿的早晨。莼菜长在湖的水湾处,它们呈椭圆形比铜钱略大的叶片,粗看像浮萍一样。采莼菜是不能划船的,因为划船引起的水纹会令细小的莼菜漂走。于是乎,便有披晨曦的采莼女,伏卧于长脚盆中,盆前挂一只小竹篮。一边缓缓地漂浮靠近,一边扫视着水下那些还没有露出水面,卷曲未张的嫩芽。而后指尖灵巧地一掠,一针针、一叶叶拖着黏液的莼菜便被投入竹篮中了。
“叶青如碧莲,梗紫如紫绶,味滑若奶酥,气清胜兰芳”,这首古诗对莼菜的色香味形以及口感作了全面的评价。
莼菜入馔,古已有之,到了唐代,更被列为御膳贡品。它们的吃法不少,可配荤炒、可素食、可氽汤,还可做馅。然私以为,莼菜本身并无特殊滋味,特别之处在于口感。加上莼菜乃草字头底下一个纯字,纯净的纯,也是纯粹的纯。如此纯粹、纯净之物,显然更宜用来调羹成汤。除了饭店中较为多见的用鸡汤烹成的莼菜羹外,鱼也是它们的好搭档之一。
记得旧时,每到这个时节,菜场中有不少卖鱼摊点,会将莼菜和银鱼并排放在一起卖,这就是水乡最常见、最出名的一道美味——莼菜银鱼羹。
这道菜做法很简单。将银鱼洗净,加少许盐、料酒腌渍片刻,放入荤汤中,调准味后,再将沥干的莼菜,轻轻滑入滚烫的汤中,勾以薄芡即可。芡不宜重,否则糊嗒嗒有失风味。
端上桌的莼菜银鱼羹,好似碧螺春般紧裹起来的纺锤形的莼菜,带着莹亮与半舒展的小清新,于汤中荡漾摇曳,原本碧绿清爽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加上萦绕周边的如脂银鱼和缓缓蒸腾的水汽,宛若一幅轻启卷轴的水墨画,媚而不妖,淡泊素雅。
一碗温度尚好的莼菜银鱼羹,用汤勺小口慢品。莼菜特有的一种裹在胶质中噗噗吱吱,带着些微弹性外加滑溜的口感,以及似茶非茶,清香微苦的味道玄妙地在口中蔓延,与银鱼的水泽之鲜互为衬托,互为辉映,如丝如缎,气流软软地拂过舌头。那种感觉,恰似此时节中江南的风,令人心醉,令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