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小蕲
□肖曙光
巡道工老方的追悼会上需要一张遗像,因为老方生前不爱照相,一时间找不到一张合适的照片,工务段就请来一位画家帮忙,想给老方画一张遗像。
画家拿着工务段从档案中找来的一些旧资料照片,替老方画了一张像。画像上的老方双目圆嗔,炯炯有神的眼里透着一份执着和刚毅,天庭饱满,下巴圆润,一看就颇有点英雄气概。为了让画像更贴近本人,画家拿着这张画像去给村民们看,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老方本就是这个村里的,当初铁路通到村里,工务段就地招工,他才进了工务段。他从村头搬到了村尾铁路边的小屋,就成了“公家人”,让村民羡慕不已。
村里人看了画像,都摇头,说:“不像!不像!”
“哪里不像?”画家问道。
“眼睛。”村民王群说,“他的眼睛总是眯缝着,我们笑话他是‘一线天’呢。”
画家拿出旧照片,说:“他年轻时眼睛明明不小啊,咋会变成眯缝眼了?”画家很是不解。
“他天天盯着铁轨,晚上光线又不好,那眼睛能不有变化?就像我那孩子,整天看书,眼睛都近视了。”一位村民这样解释。
确实,白天火车运务繁忙,老方通常是晚上才开始工作,他几乎每天都是天快黑了才出门,提着信号灯在10公里长的铁路上巡查,检查轨道上的夹板、螺栓、螺母和卡丝等零件有没有松动或丢失的情况,经常走一个来回就是整个晚上。总是要到曙色微露时,他才顶着一头露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屋,一关上门,一会儿就能从屋里传来响亮的鼾声。村里人已经习惯了夜晚那盏移动的信号灯,从村口往铁路上看,那灯光在黑魆魆的夜里,总是显得格外孤独而倔强。他们知道,那是老方提着信号灯在铁路上巡查。老方正低着头、弯着腰,手拿铁锤轻轻敲打着铁轨,清脆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夜晚。如果灯光停下来,一定是老方发现了问题。昏暗的灯光下,他或蹲着,或跪着,或撅着腚正在维修加固呢。偶有火车经过,老方便站在轨道旁边,举起信号灯朝火车轻轻晃动,告诉火车可以安全通行。“呜——”一声汽笛长鸣,那是火车对他的回应,老方便像受到褒奖的孩子,露出舒心的笑容。
“眯起眼睛是为了发现零件上的细小问题,特别是在漆黑的夜里——这话是老方自己说的。”又有一位村民补充道。
想到老方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日落而出,日出而息”,工作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画家觉得老方习惯眯着眼睛,好像也有点道理。
于是画家重新修改了画像,又问:“像不像?”
村民们却还说:“不像。”
画家正疑惑时,村民刘大力说:“额头。”他指着画像说,“老方的额头上有一道疤痕。”
“是的。小孩子喊他赖疤叔。”几个村民证实道。
“疤痕怎么来的?”画家问。
刘大力沉默了。另一个人搡了他一把:“还不是拜你所赐。”
刘大力脸红了。那几年大家日子过得苦,眼红老方的铁饭碗,大家都觉得“拿铁锤敲一敲铁轨,谁不会呀?”按规定人和牲畜不能进铁路边的围栏,但村民有时就是故意撕开围栏把牲畜赶进去。老方左阻右劝,没人理他。他只好自己去赶牲畜,经常赶走一群,又进来一群,累得他气喘吁吁。有一年,刘大力家的羊群进了围栏后,又跑到铁路上,一列火车正开过来。老方刚好看到,他拼命赶羊,但还是有一只羊,被火车巨大的轰鸣声吓傻了,站在铁轨上不动。老方猛扑过去,就在火车飞驰而过的一刹那,他抱着羊滚到路边,结果额头撞在一块石头上,血流如注。
“我对不住老方。”刘大力红着眼睛说,“差点酿成大错。”
画家苦笑一下,再次修改画像。
“这回像了么?”
村民们端详着画像。左瞧瞧右看看,有的说像,有的说不像。就在莫衷一是时,一个村民高声说:“下巴不像。”
“对,他的下巴是尖的,刀削了一般。”村民说。
“他以前的照片上好像是圆圆的下巴啊,而且圆润饱满的下巴才会好看呢。”画家说。
“他以前是胖,但自从做了巡道工,天天忙得脚跟打后背,早就累成尖下巴了。”又有村民说,“我们这里是山区,暴雨容易引发山洪暴发,冲毁铁路。遇上下大雨的日子,老方更得冒雨去巡查线路,每次见他回来都浑身湿个精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刘大力接过话茬:“是啊,还记得那场大雨吗?他不仅保护了铁路,还帮了我们。”
大家当然记得。那场雨下得像水库开了闸。半夜里,老方撞撞跌跌地来敲响村里人的门,让大家赶快转移,说发生了泥石流,洪水裹挟着泥沙、石块正向村里冲来。
“那回老方帮我们脱了险。但这回他却在泥石流里没了。”刘大力的话让众人眼眶湿润了。就在前几天,又一场大雨引发了泥石流,巡查铁路回来的老方,在通知村民转移的途中遇难了。
画家叹息着再次修改画像。他说:“老方原来是这个样子。不过画像上看着有点丑了,没有原来那么俊朗。”
大家点头说:“嗯。但这才是我们心中的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