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皮带 2024年02月06日 杨德振

  □杨德振

  

  这几年,我每年回老家的次数有三、四次之多;因为大山家里只有父母两人在,我们做子女的几个人长期在外工作,实在是无法陪伴和照顾他们。他们固执地坚守着上世纪80年代初分得的自留山和菜园,不忍荒弃,勤耕雨播,一丝不苟;他们毕竟都是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怎不令我这个家中长子牵肠挂肚呢?每回去一趟,基本上都是一次“现场办公”,解决他们生活中为难的事或影响正常生活的事:灯不亮了、水龙头漏水了、电视机开不了、煤气用完了、热水器不出热水了……这些琐碎事,他们都解决不了,只有等我回去解决。

  在回家乡小住的日子里,我关注最多的便是父母的身体健康、饮食起居和衣着穿戴。尤其是父亲,患有轻微的阿默茨海氏综合征,经常冬衣夏穿,夏衣冬穿,令人忍俊不禁、哭笑不得。在穿裤子时,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能够熟练地使用皮带,而是经常用一根细长的棉布带往腰间一束一捆,算是系了裤子;而且经常在有客人上门来访时,他的裤带掉在裤外一大截,显得不修边幅;每见到此,我总是重新帮他再系一遍,并敦促他改用正规好用的皮带。其实,我和弟弟都给他买过好几种款式的皮带,他都小心翼翼、完好地保存在家中,一直不舍得用似的。

  父亲并不是一生都不用皮带扎腰的,年轻时,他是生产队的技术员,背着农药喷雾器辗转在田间地头打药。那时候,我们还小,正在读小学,看见父亲新买了一条帆布皮带,束在腰间,朝气蓬勃,潇洒极了。当时皮带系口是镀了白镍的一块硬体铁皮,闪闪发光;尤其是经太阳光一照,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像金子一般,老远就能够看见一闪一闪,光彩夺目;我和弟弟羡慕极了,只有在晚上等父亲睡觉了,偷偷地从他的裤子上抽出来,系在腰间过一下“皮带瘾”。那时,我们腰间系的都是布带子,肚子一鼓气或人一用力,经常扯断了,大白天提着裤子到处找结实的绳子替代或布带子续接上。

  父亲的这根皮带,不仅是生活的物件,时代艰辛的见证,最后还演变成了我和弟弟的“噩梦”。一日,弟弟淘气顽皮,不听话,我记得好像是摔坏了一只碗吧,父亲非常恼火,抽出腰间皮带,不由分说就朝弟弟头上抽打;当时一只碗,父亲要劳动一天的工分才得挣到,所以他勃然大怒;直接就用皮带噼里哗啦一顿猛抽弟弟,弟弟猝不及防……母亲见状,马上跑过来扯住了父亲高高举起的皮带。

  父母亲曾在广州住了十年,帮我小妹带丫头。这个时段可算得上是父亲的“高光时刻”:由于不需要下地劳动了,父亲整日衣着干净,穿着体面,皮鞋锃亮,皮带时髦,根本看不出他是大山里来的人。那时他才五十多岁,心宽体胖,精力充沛,像个退休的老干部。他在妹妹家,帮忙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妹妹的女儿上学后,他便嚷嚷要回老家,他不是觉得在城里帮不上忙,而是惦记老家的山、老家的菜园子。

  回到老家之后,他便迅速恢复了一个农民的本色和面貌,最直接的见证便是不再穿皮鞋、系皮带;他依然用起了过去的棉布带子,一捆一扎,瞬间便完成了系裤子的任务。有时,裤子上用布带子打了死结,一时解不开,便到处喊母亲帮忙,成为村中老少揶揄的对象。

  如今,父亲垂垂老矣,他返璞归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童年世界里,令我们子女惆怅又无奈,由着他率性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