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2025年04月13日 札记 申霞艳

  □申霞艳  

  

  要在医院喧闹中度过一段时光,我的习惯是带本书去。这时,毛姆的《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闯入我的视野,书名正合适,姑且拿之。没想到,迅速地进入毛姆的世界。我向几个亲近的朋友推荐了这本书,因为我希望朋友们都拥有一座“避难所”。插播一句,这种小开本的确适合随身携带——

  一是毛姆的选择正符合我们这一代大学期间接受的经典教育:比如简·奥斯汀、司达内、福楼拜、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契诃夫和莫泊桑的解读及对比……也就是说,他谈论的正是中国普通读者有点熟悉的作家作品,我们的经典观具有较大的一致性。虽然20世纪经常被谈论的是叙事方法和文本的形式、结构,但读什么依然值得被慎重对待,故事具有永久的魅力。一个作家他能写什么追根溯源在于他读什么,汲取什么,可以说是这些批判现实主义经典养育了毛姆。

  二是毛姆平易的写法。毛姆是一个作家,而不是学院的批评家,所以他的写法后面是自身的经验,包括一个作家的锐利眼光、漫长的写作经验、对文学起承转合处的领悟。毛姆用古老的知人论世的方法娓娓道来,从作家的生平、身世开始,透析以物质粮食和精神食粮塑造出的世界观。比如出身高贵的托尔斯泰与地位低微的巴尔扎克虽然都是世界级的大作家,但结合他们的人生经验就能看出他们思想的分歧,他们在生活及写作中关注的焦点极为不同。巴尔扎克终生都不能处理好自己的债务,所以他的创作围绕着金钱这一主题展开,由此塑造了具有时代感的重要人物:没落贵族拉斯蒂涅,守财奴葛朗台。而贵族出身的托尔斯泰总是想要改革现存制度的不合理,他甚至愿意抛弃自己拥有的生活,八十多岁高龄依然不顾妻儿的反对离家出走,试图离群索居,最后客死在一个小火车站的站长的值班室里。与此相对应,托尔斯泰笔下密布的是贵族的荒诞生活以及巨大的生活落差引发的灵魂自省。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因为对农奴过于严苛而被农奴们杀死,所以,他一直被这个凶残的命题所缠绕,最终写出了《罪与罚》。

  当然,不能简单地将作家的身世与作品等同,也不能将阅读与写作直接对应,毕竟写作是发生于内心世界的深层的化学反应。毛姆深知其中的奥妙,所以,他的笔锋轻车熟路地在作家生活与小说叙事中来回穿梭,带领读者进入创作世界的堂奥之中。

  三是毛姆对时代尤其是文学传播和接受方式的关注。他提到每种写作受到时代氛围尤其是市场传播与消费方式的影响,比如报纸的副刊滋养了以千字为单位的短篇小说、散文,所以副刊专栏作家注重炼字炼句,渴望字字珠玑;而期刊上的长篇小说,则热衷于敷陈,故事不够,景物来凑。可惜毛姆没有机会阅读今天的网络小说,日更催逼作家不得不亲自站台并大声吆喝。

  契诃夫、莫泊桑和欧·亨利都是后世推崇的短篇小说巨匠,毛姆对他们的对比解读让人印象深刻。契诃夫追求的是从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发现人性的真谛;而莫泊桑更倾心于故事的戏剧性和传播性;欧·亨利长于铺垫,欲扬故抑,高潮引人入胜。莫泊桑对戏剧性的凝练正是大众所欢迎的,分散在今天的短视频、饭桌的段子以及脱口秀、相声等艺术形式中;而在期刊发表短篇小说、被大学课堂所讲授的作家们更像是契诃夫的传人,始终在无事的生活中发现心灵的波动,于无声处听惊雷;网络上盛行抖机灵的段子更像得了欧·亨利的真传,一层又一层的铺垫只为那瞬间绽放的璀璨烟花。

  毛姆盘点自己的阅读经验,给当时和后世的读者留下一份珍贵的遗产,这本小书也成为一座值得“随身携带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