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 圃
我太太从小喜欢画画,可惜没有得到学习的机会,这个遗憾一直带到中年。孩子大了,工作也没那么忙,熬了半辈子终于有了抬头喘息的机会,便盘算着如何度过未来的岁月。画画这个潜伏着的愿望就这样涌上心头。
起初我建议她学国画,先临帖,也就是写写毛笔字,待熟悉了笔性再画画。她写了一阵子,觉得枯燥,眼看就要放弃,我转了脑筋建议她改学水彩——即使造型不过关,那些绚丽的色彩、清新的风貌也足以愉悦人眼。她果真来了兴致,翻阅画册,寻找视频,心摹手追,我偶尔也给她提点建议,转眼间过去了两年,她在新奇和忙碌中画下了140多张水彩画,从原来的临摹到画相片再到写生实物,掌握了一些基本技法,逐步走上正轨。
说到画水彩,我在初中时就跟着林德雄老师学习,有时对着蔬果花枝和瓶瓶罐罐画静物,有时到大自然中去写生风景。我们最爱画农村老屋,黑糊糊的瓦顶屋檐,坑坑洼洼爬满裂缝的旧墙,有的门口仍贴着春联,住着人;有的弃为废墟,里面储存的是过去的时光。
画水彩之难,在于水流动的不确定性,初学者容易失控,而对于高手来说,却可收获妙手偶得的惊喜。
印象中,我最早拜服的是吴芳谷先生,他是刘海粟的学生,应该算是潮汕平原第一代的水彩画家。我曾在哪本画册上见到过他的一幅画,一只白盘搁着两条鲶鱼,其笔法犹如国画中的大写意,寥寥数笔,水彩交融,光色鲜活,既生动传神又富于东方水墨韵味。
后来我转学到澄海中学,有志于艺考。由于水彩是透明颜料,画错了不好改,考试会比较吃亏,老师便建议我改画水粉。水粉、油画一类的颜料,不透明,覆盖力强。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澄海老乡、在广州美院任教的陈杰雄老师来学校开讲座,还为我们带来了自己水彩作品的底片,供我们洗出来临摹。至今我仍记得其中的一幅,画着一把小提琴、一个石膏头像,还有几只橘子,格调淡雅,文艺气息浓郁。
在中国的水彩画家中,我后来比较喜欢王肇民先生,他当过广州美院的院长,在年轻一代的水彩画家中影响很大。吴冠中先生早年也爱画水彩,还在大学里教过画水彩。他在《我与水彩画》的随笔中写道:“正由于自己学习传统中国画时偏爱石涛、八大山人,偏爱水墨淋漓,故在水彩中也较多结合了水墨情趣。”反过来,水彩也融入他对其他画种的探索之中,“回顾五六十年代的水彩画,其中已含蕴着我日后油画及墨彩画的处理手法……”近日我到深圳美术馆观看吴冠中先生“我负丹青”特展,再一次惊叹于他对物象的概括能力和对艺术形式的转化能力。
在国外水彩画家中,我为安德鲁·怀斯所深深折服。与大多数湿画法的画家不同,怀斯在20多岁就开始以干笔触进行实践,其中糅合了素描的技巧,从而更加从容细致地描绘景物。在这基础上,怀斯又发展了蛋彩画,给他的作品增添了油画般的结实厚重的质感,也因此确立自己的风格,收割了大批粉丝。
都说绘画是直觉的产物,当有些文学家想要表达又不知从何说起时,也会诉诸纸笔颜料。大文豪维克多·雨果就爱画水墨画,构思奇谲行笔恣肆,如梦似幻有着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电影《可怜的东西》原小说作者、苏格兰作家阿拉斯代尔·格雷,除了在文学创作上成就非凡,同时还身兼画家、书籍装帧家,他曾为包括希尔黑德地铁站在内的多处市政建筑绘制壁画。
我手头有一本黑塞的《园圃之乐》,里边插入他的十余幅水彩画。黑塞在人生低潮时来到瑞士南部的堤契诺,在这里画下了3000多张水彩风景画,不仅治愈了心灵的创痛,也将文字调理得明澈淡雅。
前些天我忽然想起好久没画水彩,拿起笔来竟一下就找到了感觉,那束猛然照亮心底的光,仿佛还在那个被时光送走的少年眼中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