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宠爱于一身,正是荔枝成熟时。苏轼为何嗜爱荔枝?荔枝如何“冬眠”?红线女与粤曲《荔枝颂》有什么故事……且听行家一一道来—— 人中苏轼,果中荔枝,曲中经典 2025年06月22日 一待红荔到 更知岭南好 梁善茵;朱绍杰;孙磊;刘颖颖;黄宙辉

  AI制图

  

  彭玉平:苏东坡“日啖荔枝”有特殊语境

  

  文/羊城晚报记者 梁善茵 朱绍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句诗一直被视作苏轼安居岭南、安心做个岭南人的文化标签。然而,不少人并不了解其背后的特殊语境。

  近日,2025年第四期岭南大讲堂在广东省博物馆举行。中山大学教授、中国语言文学系系主任彭玉平以“苏东坡的生命长卷:困厄与超然的对话”为主题,带领观众体悟苏轼的豁达超然境界,并对“日啖荔枝三百颗”及其真实含义作了解读。

  

  “日啖荔枝三百颗”的真义

  

  被称为“千古第一文人”的苏轼,他与“东坡肉”、柑橘等美食的故事不胜枚举,其中也有与荔枝有关的表述更是脍炙人口。

  “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苏轼第一次吃到惠州荔枝时,将其比作倾城倾国的美人。沁入心脾的清甜,或可慰藉他颠沛流离的愁苦。“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苏轼曾与友人手植荔枝树,相约荔红即归。但多年漂泊无定,感念故人故乡,遂作《寄蔡子华》。

  苏轼荔枝诗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当属《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首诗标记了苏轼与岭南的关系,为岭南荔枝打上了苏轼的烙印。

  “这首诗具有非常特殊的语境,我们不能光看这首诗的后两句,更要看前两句。”据彭玉平解读,1095年,苏轼与好友詹范来到罗浮山,山上有一棵约95岁的荔枝树,名为“将军树”。时年正值荔枝大年,“将军树”上挂满红荔,味道尤其鲜美。“树上的荔枝多到什么程度?高处的荔枝弄不到,就让猿猴去把它摘下来,苏轼都有记载的。”彭玉平指出,苏轼所言的“日啖荔枝三百颗”,应理解为“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荔枝,一辈子做个岭南人也挺好。”

  

  苏轼与岭南“双向奔赴”

  

  “对苏轼来说,活着就是王道,要有滋有味地活在岭南。果中的荔枝,人中的苏轼。第一等的果,配第一等的人。”在彭玉平看来,苏轼对岭南荔枝的赞美,也是他对自我的赞美。

  这样一个爱荔枝爱得深沉的美食家,却在《荔枝叹》一诗中发出了愤恨与感叹:“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这首诗是苏东坡针砭时弊的代表作之一,前半部分写汉唐时期的昏君佞臣因进贡荔枝给百姓带来的灾难。“兵火催”“惊尘溅血”比之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更加触目惊心。后半部分又从荔枝写到宋朝权贵当时的奢靡享乐之风,争相把武夷名茶“粟粒芽”和牡丹花名贵品种“姚黄花”等自然尤物当作谄媚求荣的贡品。

  彭玉平表示,苏轼也关注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所反映的社会现象,他指出荔枝也给果农带来了灾害,给基层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困扰。因此,苏轼通过荔枝批判了统治者不顾人民生死,只为满足自身口腹之欲的残暴行为。

  “荔枝在苏轼的生活中曾经是一种幸福的存在,是一种审美的象征。荔枝作为一种水果的基本意义,以及它背后的历史与文化,苏轼有过全方位的体会。”彭玉平如此作结,“苏轼与岭南‘双向奔赴’,岭南文化哺育了他,他又对岭南文化的发展作了强大的推动作用。”

  

  林卫辉:荔枝好吃就在“鲜”

  

  文/羊城晚报记者 孙磊 刘颖颖

  

  今年的岭南荔枝不仅在市场“甜蜜霸榜”,也因热播剧《长安的荔枝》成为社交热词。古今荔枝“脱胎换骨”的背后反映了怎样的科技进步与文化记忆?本期“花地有声”邀请知名美食作家林卫辉进行解读——

  

  “冬眠”技术让荔枝从广东走向全球

  

  林卫辉说,荔枝是中国历史上“成名”最早的水果之一,从《史记》到《新唐书》,到苏东坡、袁枚的咏叹,荔枝融入了无数诗人文人的风雅。

  苏东坡在惠州住了两年七个月,他到惠州后的第二年四月十一日,吃到了惠州荔枝,这个时候的荔枝属于早熟品种,还带酸味——它的糖酸比低,果糖还不够“压倒性”,所以吃来酸甘相杂,但已经让苏东坡赞不绝口,认为“荔枝厚味高格两绝,果中无比,食物中惟江鳐柱、河豚鱼近耳”。得益于近几十年科学进步,如今荔枝几乎能全年“尝鲜”。

  据林卫辉介绍,广东荔枝细分起来有近60个品种,公认的名优品种包括桂味、糯米糍、仙进奉和挂绿等。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挂绿爽脆如梨,浆液不见,去壳怀之,三日不变。”

  “荔枝离枝色变”,古人多以此为忧。宋代《岭表录异》记载,荔枝离枝不过几日即变色腐损,欲送达长安,常需“挖树带根”,舟车辗转。唐代“鲜荔枝进长安”,实际上是一场历史上的运输极限挑战。荔枝极易失水变黑,古代长途运输几无可能保证“原汁原味”;今天通过液氮“冬眠”技术,能迅速实现零下几十度的超低温锁鲜,使得荔枝能在48小时内从广东走向全国,甚至漂洋过海。

  

  杨贵妃吃的荔枝来自岭南或巴蜀?

  

  当年杨贵妃吃的荔枝,是岭南的还是巴蜀的?对此,林卫辉表示,正史之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岭南说的证据,主要是与杨贵妃同时期的诗人作品,如杜甫的“忆昔南海使,奔腾进荔枝”(《病桔》)、“炎方每续朱樱献,皆是岭南贡荔枝”(《解闷)》。说的都是杨贵妃吃的荔枝是从岭南运来的。

  巴蜀说的证据主要是当时的四川也盛产荔枝。宋朝开始,较多人认为杨贵妃吃的荔枝是来自杨贵妃的故乡巴蜀。苏轼的《荔枝叹》: “唐天宝中,盖取涪州荔枝,自子午谷路进入。”

  

  荔枝壳泡水能降火?

  

  随着《长安的荔枝》的热播,边追剧边吃荔枝的热潮也引发了“荔枝上火”话题回归。林卫辉用最新研究结果作了解读:真正导致“上火”的,并非传统认为的“多吃生热”,“而是荔枝中高含量的水溶性蛋白在大量摄入后,会干扰机体免疫平衡,诱发炎症。”

  在林卫辉看来,传说中各种防荔枝上火的办法,多数是“胡说”。荔枝冷藏再吃不是去“火”,是低温让果糖里不太甜的分子向甜的分子靠近,从而将甜度提升;吃荔枝蘸酱油或盐水,是让咸和甜有个对比,咸又可以压制荔枝中的果酸,更彰显了甜;多喝水,是冲淡身体瞬间摄入的果糖量,避免引起“荔枝综合征”,出现低血糖。所谓的用荔枝壳煮水降火,本质也是多喝水。

  荔枝好吃在“鲜”。历史记载南汉王刘昶以荔枝为宴,宋人尝试用荔枝入菜,但如林卫辉分析:“荔枝之珍贵,主要是它的鲜甜以及丰富的香气。无论红云宴还是炖汤,荔枝的糖分与氨基鲜味大多溶入汤中,果肉反而变渣——最好的吃法,莫如直接鲜食。”

  “最好的荔枝,永远是树下摘、剥壳即食。”往昔利玛窦、苏东坡们曾云游南国、为一颗鲜果千金难求。而今天,影视作品《长安的荔枝》则令历史的“味道”走出典籍,真正走进千家万户。

  

  红线女与经典名曲《荔枝颂》

  

  文/羊城晚报记者 黄宙辉

  

  “一骑红尘妃子笑,早替荔枝写颂词,东坡被贬岭南地,日啖荔枝三百余……”荔枝季里,不时有人唱起粤剧大师红线女这首大众耳熟能详的粤曲《荔枝颂》。该曲诞生于1957年,是红腔粤曲中最脍炙人口的经典金曲之一。

  

  《荔枝颂》继承传统又创新

  

  据红线女艺术中心副主任黄芳介绍,1957年7月至8月,红线女随“中国青年艺术团”赴莫斯科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所演唱的《昭君出塞》和《荔枝颂》荣获联欢节艺术比赛金质奖章。多年以后,红线女回忆,当时有《荔枝颂》和《红娘》供她选择。之所以最后报选了《荔枝颂》,是因为她“觉得《荔枝颂》继承传统又创新”。

  《荔枝颂》由著名编剧家陈冠卿作词,借鉴花腔女高音的唱法,行腔吐字如缕贯珠,字字晶莹圆润,迂回转折之间一气呵成。最后一句“荔——枝”, 把“枝”字无限延长,由强而弱,其声似无还有,欲断犹连,突然翻起一个高腔的滑音,随即戛然而止,曲终而余韵无穷。

  对于粤曲《荔枝颂》的影响力,粤剧名家蒋文端感受很深。“《荔枝颂》这首曲子很有粤剧传统味道,音域很广,情绪高昂,也是唱粤剧开嗓子最好的曲子之一。看粤剧或者是喜欢粤剧的人,一开始可能接触最多、最快入耳的基本上是这首曲子。”蒋文端谈道,“每到一个地方去演出,像茂名、湛江、东莞或者深圳这些地方,只要说我来演唱红线女老师的这首《荔枝颂》,一定会获得很多掌声。”

  

  粤剧与荔枝交融相互成就

  

  《荔枝颂》除了在艺术上有独到造诣,其歌词更是生动活泼,介绍了荔枝的品种、特色等,堪称“荔枝最佳宣传曲”。“好佳果,品种各异,爽口桂味,肥浓糯米糍,荔枝早熟早上市,三月红有名气,增城挂绿美名驰,黑叶荔枝甜又脆……”这些歌词令人听来垂涎欲滴。

  红线女对荔枝的喜爱,并不只停留在唱曲上。1999年红线女艺术中心开放之际,红线女在中心的小广场上亲手种下了一棵荔枝树。她说,“这是岭南佳果,我甚是喜爱。它为艺术中心增添了岭南文化色彩。”

  黄芳记得,红线女老师在世时,这棵荔枝树还没有结果,但在她离去后的第2年,这棵树硕果累累。中心的工作人员从树上采摘下荔枝,分别送给红线女生前的亲友、同事。

  对于粤剧文化与荔枝文化的相通交融,蒋文端认为,“荔枝不断培育,会出一些新的品种,这其实跟粤剧很相似,粤剧有很多剧目,表现形式也是多样化。外国文艺作品的表演形式、乐器的运用等,我们也会运用到粤剧里面,呈现出来的效果不一样。”

  早在2022年的荔枝季,岭南传统佳果和岭南传统戏剧创意结合,广东推出了“荔枝花旦”。“荔枝花旦”以蒋文端扮演的杨贵妃形象为基础,将荔枝与粤剧元素完美融合,以最“鲜活”的姿态走向全球。

  粤剧让荔枝的故事在当代讲得更精彩。记者了解到,茂名市在2024年推出原创粤剧音乐剧《又见荔枝红》。该剧以“荔枝”作为切入口,以粤剧音乐剧的形式进行演绎,讲述唐明皇为贺杨贵妃生辰,要求地处岭南的高州荔枝园进贡新鲜荔枝,为完成任务,主人公们巧用“竹筒保鲜”法,不辞劳苦,千里送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