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平:给“后浪”留出空间,就是给学术史留下未来 2025年07月13日 朱绍杰;詹雯莉

学术期刊高质量发展论坛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创刊七十周年学术研讨会现场

  

  文/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实习生 詹雯莉

  图/受访者供图

  

  7月9日,“学术期刊高质量发展论坛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创刊七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在中山大学举行。《中山大学学报》编辑部主任、《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主编彭玉平教授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学报不仅仅是埋头搞学术,还得抬头看世界

  

  羊城晚报:创刊70年来,《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的发展情况大致是怎样的?

  彭玉平:中大学报的品格除了有自主形成的之外,主要还是受到中大品格的影响;当然,也一定会受到中国主流学术思想的影响。梳理中大学报(及其前身)的发展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两个特点:第一,主持学报工作的主编,尤其在早期,往往是资深的著名学者;第二,一流专家学者在中大学报发文章,是常态。早期名声如雷贯耳的大师,像陈寅恪、岑仲勉、商承祚、容庚,放在任何一所大学都是顶尖学者。中山大学学报因此而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陈寅恪发了 5篇文章,岑仲勉发了16篇文章。

  中大学报得天时、地利、人和。中大学报始终坚守着学术的初心,一流的学术成果和时代最关切的问题,在中大学报上都能有所体现。虽然学报的主编不断更换,编辑队伍也在更替,但关注学术前沿、发表高水平研究成果、注重作者队伍的老中青结合、关注中国问题的国际化以及国际视野中的中国问题,始终是中大学报坚守的基本办刊路子。我们始终努力把传统保持下来,而且不断地巩固,再发扬光大。

  曾在学报上发表论文的国际学者名单,相当可观。特别是在国际作者还没有大量进入到中国学术界的时候,中大学报就已经开始大量注重发表他们的文章了。尤其是像科大卫、王德威等国际影响比较大的学者,很早就在中大学报发表过英文文章。“立足中国、走向世界”这话不能只是说说而已,从我们每一期的文章、作者队伍的变化中,应该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些。

  中山大学学报一路发展过来,地缘优势不可忽视。身处粤港澳大湾区,改革开放的前沿,学报首先必须考虑的,是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学报不仅仅是埋头搞学术,还得抬头看世界,它需要两者的结合。

  羊城晚报:中大学报在学术史的建设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彭玉平:一流的高质量杂志就应具备有引领创新的特质。就“创新”这一关键要素而言,学报凭借独特的地缘和学科优势,在学术领域发挥着引领作用。中大学报努力吸纳一流的学术研究成果,根据主编的学术优长,有重点地发展一些学术史当前的热点领域。

  古文字与出土文献研究是我们国家现在非常重视的冷门绝学。容、商二老开创的古文字研究中心的起点就非常高,也一直保持在全国同学科的前沿水平,现在已经传到了第四代,从学术传统、学术理念到学术成果,中大学报就要予以梳理、呈现。

  中山大学与学术史、中大学报与学术史的关系,见证了一部共和国学术史的发展源流,尤其是在构筑中国南方学术高地上,参与到学术史的发展,甚至是学术史的建构中。

  羊城晚报:在学术介入社会、服务社会方面,中大学报发挥过怎样的作用?

  彭玉平:我觉得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1941年抗战时期,中大创办《中山学报》,创刊之初就与建国方略紧密结合在一起,将学术问题与国家发展紧密联系。抗战的时候涉及建国问题,1949年以后涉及国家建设和发展问题。改革开放后,南粤大地是最早引入市场经济的热土,一些相应的社会问题、心理问题、法律问题,都在这个区域比较多地呈现出来。中山大学身处这个区域,这些问题都进入到研究的范围,学报的相关研究成果也比较多。近十多年来,新时代的文化学术更追求用学术讲好中国故事,让中国走向世界,让世界了解中国。学术里的中外交流与文明互鉴、中外学术理念的碰撞、中外学术方法的互鉴,就成为了当代文化建设的主要内容。中大学报投身其中,不仅紧跟时代,还引领时代,参与到中国的制度建设、未来发展的研究与想象中。

  

  学报编辑可以“眼高手低”

  

  羊城晚报:学报主编和学者身份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彭玉平:接过主编这个位置,我既觉得光荣,也有压力。学报的传统就摆在那里,可以说每一段历史都散发着光芒。到了我手上,首先必须保持光芒。但是时代在发展,把光芒守住还不够,还需要寻找新的光源,用新的光源映照更多的学术区域和更宽广深远的现实世界。

  我近年来做的王国维和况周颐等晚清民国词学研究,是一个非常热门的领域。按照陈寅恪的“预流”观点来看,它不算“预流”,而是“回流”。“预流”就是根据当代的一线文献、最新的研究方法和理念,亲身参与到新兴领域的学术研究中,其中也包括对新研究方法的探索。而“回流”则是回到用传统的研究方法并以此来解决传统问题,进而推动学术史发展。

  我认为,既不能以“预流”排斥“回流”,也不能以“回流”来排斥“预流”。大学的学术期刊,不是小小的同人杂志。我们中大办的是高水平综合性期刊,开放的眼界和基于学术与读者的包容性,必须成为基本的品格。

  我自己做的学术就不时尚,没有去做“预流”的研究。更多是用传统方法去做传统学术研究,乐此不疲。原因在于,往往我们以为一些传统的学术研究已经被研究透了,但我的感觉并非如此,有些领域、有些人物,虽然知名度很高,但透明度很低。在堪称显学的王国维研究中,这种情况很突出。

  我是在个人学术上坚守传统的人,但我在主编的位置上就注定不能是局限传统的人。虽然从个人研究来说,有时候我只能是心向往之,但作为编辑来说,可以“眼高手低”。一个学者,只要有自己的特点、有学术生命力、能坚守,而成果也证明了这种坚守的价值,我觉得就可以了;而对“预流”和“回流”这两种学术,学报始终持赞同、开放、欢迎的心态。

  羊城晚报:如何看待学报论文在整个学术评价体系中的作用?

  彭玉平:学报介入学术研究,建立学科体系,从而影响评价体系,这种关系如果构建得好,会是一个良性的循环。但评价体系还与社会认同、国家教育制度和学术制度的变化有关,很多情况下,理论研究与具体的实践之间有距离。理论与现实的关系,不是单线的,也不是复线的,而是各种关系的结合,有顺流与回流,有直线与曲线,有向上与向下,甚至有后退。在这种情况下,学报要有两方面的准备:第一,坚守初心,学术的水平和质量永远是学报追求的目标。第二,冷静反思,学报在这个时代往哪个方向去?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就是这两种心态的结合。

  

  种好“三分地”,也要引入“优良品种”

  

  羊城晚报:您在中大学报70周年特刊的《编后记》中提到“总结经验、找到短板、打开思路、再赴未来”。对于中大学报而言,有什么需要补足的短板?

  彭玉平:一份学报的优长跟短板,就如一所大学,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学报和学校都会有某些方面的特长和优势,中山大学学报,当然不可能忽略“中山大学”四个字。

  做学报的人,首先要研究自己大学的学科传统优势在哪里,并主动对接,通过学报的平台尽量整体地呈现出来。然而,如果学报只关注于本校的某几个优势方面学科显然是不够的,更要放眼全国。

  比如说我们的戏曲学科有很深厚的历史,我们也刊发了不少相关的研究成果。但据我所知,山西大学、上海戏剧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戏曲研究也做得不错;中大当之无愧是文体学研究的重镇,但北大、北师大也研究得不错,所以我们就会把他们的文体研究成果同样收入进来。至于我们的弱势学科,当然就更要眼光向外,胳膊肘向外拐了。

  这样,中大的优势和全国的优势,就整合成了一种强大的学科力量。我们要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要引入其他的优良品种,关注更大更广的学术世界,提升扩大我们的研究类型和研究境界。

  一所大学的学报,如果只关注本校学者的成果,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学术重大问题、学科新的生长点等,可能遍布于众多高校,一所重点高校的学报,当然应该是有全国气象的。

  羊城晚报:现在的青年学者,在学报和整个评价体系内发表成果,还难吗?

  彭玉平:现在的青年学者比20年前的青年学者所面临的发表困境要大得多。为什么?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就是期刊分类分级可能是一个重要因素。分类分级的初衷应该也是良好的,但在具体实施中,会带来许多价值观的变化,这可能是分类分级部门始料未及的。

  分类的目的本来是加强对期刊的考核,但是无形中也带来了学术成果评价体系的改变。导致了评价学术成果的导向比较单方向、相对狭窄。

  在各顶刊、A刊、C刊,出现投稿量拥堵的现象时,而其它刊物,稿源相对不足,水平上不去。

  名家盯着顶刊投稿,他们的研究能力、学术判断力可能比青年学者强一些,当然这也是相对的。而一些期刊杂志也有名人效应,优先发表名家稿件,从期刊的角度是可以部分理解的,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生存困境和生存哲学。

  但如果“前浪”长期地占据学术期刊,“后浪”就没有了空间。而一旦“前浪”退出学术界,“后浪”接不上,就会出现断层。

  中大学报从来没有冷落青年学者人才,但是青年学者在起步阶段,学术方向如果出现偏差,很可能影响到他们以后更好的发展,所以,我们对青年学者的成果要求的确会更高一点,因为他们的学术还在塑造过程中。期刊是发表学术成果的,不说“前浪”“后浪”,高水平的成果永远是期刊最期待的。

  我们给青年学者留下空间,就是给学术史留下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