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生

　　活了几十年，吃过的盛筵大席山珍海味全不记得，而青少年时期的三顿饭，却久久不能忘怀。

　　1968年，我们全家到偏僻的乡村插队落户。在山沟里苦熬了两三年之后，复课闹革命，我和同伴翻越八十里山路，前往县城中学求学。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得一见油花花，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

　　县人民武装部部长的儿子李振平高大帅气，热情友善。他和我虽不在一个班，但我很喜欢和他一块玩。他知道我远离家人形只影单，平时对我多有关照。一次，路过他家，他指着我告诉阿姨：妈妈，你做点好吃的，我和同学回家吃晚饭。到了饭点，振平不由分说拽着我去了他家。天热，阿姨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放在院里的小桌上。主食忘记是米饭还是馒头，副食记得是三四个菜，其中一个肉丝炒蒜苔，一个西瓜皮炒西红柿。我第一次知道西瓜皮削皮还可以炒着吃。阿姨笑着招呼我们两个孩子赶快坐下来吃饭，她则在院墙边和探头的邻居阿姨隔墙聊天。

　　从没在同学家吃过饭，部长夫人还没动筷子，我想着要给阿姨留饭菜，只小心翼翼溜边夹自己跟前的少许菜吃，始终没敢大快朵颐。我俩吃完饭，每个盘子里都剩半拉菜。没想到，阿姨却吩咐振平：倒了吧！妈妈已吃过饭了。回校的路上我懊悔不已：早知要倒掉，还不如吃掉呢，多浪费啊！无论如何，这是一顿让我每每想起倍感温暖的美餐。

　　当战士期间，我从部队请假，下高原陪父亲在省城看病。父亲单位的副职肖斌文叔叔是西安人，他打电话让他爱人龚阿姨邀请我们父子去他家吃顿饭。中午，我俩在西大街那边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找到了肖叔叔家位于小巷深处的平房。

　　龚阿姨热情好客。又是削水果又是泡龙井茶，早早拌好几个凉菜，包了满满两大盖帘猪肉韭菜馅饺子。我爱吃饺子，而韭菜馅饺子尤甚。阿姨在饺子馅里搁了海鲜，头茬韭菜，味道十分鲜美。可我只吃十几二十个饺子，便放下了碗筷。父亲知道我没吃饱，趁阿姨煮饺子的间隙，暗示我接着吃。阿姨也一脸诧异地说：你这么大个小伙子，哪能吃那么少几个饺子？赶快再趁热多吃些，阿姨一早上起来包了这么多，下顿吃就不是那个味道了。我明明没吃饱坚持说吃饱了，估计还是在别人家吃饭抺不开面的羞怯心理在作怪。

　　提干那年，我在北京全军新闻训练班学习。是个星期天，分配到北京军区空军雷达兵部队的中学女同学来北京找我。她非要带我去她在大学时的好闺蜜家里玩。我俩到了不久，一桌香气扑鼻的饭菜摆上桌子。有一道菜是红烧肉，看上去色泽鲜艳，散发着让人不时吞咽口水的香味。

　　好闺蜜的父亲时任部长。很快，部长回家吃饭。他一身浅灰色中山装，满头银发，不苟言笑，温文儒雅。我第一次见这么高职务的官员，自然十分拘谨。主人盛情邀请两位来客落座，我的女同学毫不客气，我却没有动弹，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女同学劝，闺蜜劝，部长劝，“在这里可以不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以“吃过饭了”为由，始终没有上桌。现在回忆，我的表现不是客气而是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