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那片菩提叶

　　□高凯明

　　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杨建华大校还是武汉陆军总医院的一名护士。一个周末，她刚走出院门，就发现住在隔壁的护士长满面春风地从医院旁边的宝通寺那边走来。护士长已经做了奶奶，她与丈夫、儿孙一家几口人挤在一套面积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里，因为两家的厨房相对，杨建华每天都能听到来自护士长家的争吵声和孩子的啼哭声。这对于生长在军营大院，过惯了安静舒适生活的杨建华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考验。她常常想，护士长一定是度日如年吧？然而，每当她看到护士长那张仿佛定格了的笑脸和她对待工作专注、宁静的状态时，又总觉得自己的看法不对。

　　这会，护士长又微笑着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个风一般的背影。杨建华无意中发现，护士长肩上黏了片树叶，颜色和衣服很相近，随着一阵带着体温的风，树叶打了个旋儿，轻轻地飘落在地上。杨建华捡起那片浅金色的树叶一看，竟是一片菩提树叶。不用说，它来自宝通寺那棵巨大的菩提树。

　　杨建华把这片树叶带回房间，顺手夹在了一本自己正在阅读的书页中。

　　二

　　除夕之夜，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医生对前来接班上特护的杨建华说：“病床上的病人可能熬不过今夜……”这是一位在前线负伤的年轻士兵。杨建华整晚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生命体征，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并熟练地实施着每一项应对措施。

　　忽然，她发现病人原本半握的手松开了，血压和脉搏急速下降。说时迟，那时快，杨建华迅速地加注升压和稳心率的药物，并握住了病人的手，大声叫着：“挺住，挺住啊，你能做到的，你是上过战场的人……”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天亮，士兵的眼睛又睁开了。在杨建华的努力下，他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并露出少有的笑容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直到这时，杨建华发现自己的手仍被士兵紧紧地握着。

　　三

　　20多年过去了，“98抗洪”的每一个镜头都还印刻在杨建华的脑海中。那是她调到《战士报》后所经历的最难忘的一次采访。

　　为了更好地反映发生在洪水肆虐的长江沿线上的英雄事迹，杨建华主动请缨来到最危险的荆州、洪湖、监利抗洪前线。因为丈夫也是军人，她只能把7岁的女儿妞妞“打包托运”到在武汉的父母身边，然后奔赴抗洪前线。没日没夜地奋战了两个月，她共采写了十多万字的文章发表。

　　杨建华的突出表现，曾被文工团编成节目，在部队巡回演出。当年与母亲一起见证过“98抗洪”英雄场面的妞妞，眼下也成了一名有着十年军龄的博士，成了国防大学的教员。她告诉我，她的理想是做一名像母亲一样优秀的女军人。

　　杨建华告诉我，1954年，她父亲的军装照曾被摆放在武汉市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里，这张展示军人英俊形象的照片在那里保留了好几年。我顿时想到他们一家三代正好展示了三代军人的风采。

　　四

　　歌颂精彩者，常常会成为精彩的歌颂者。1997年春节前夕，杨建华到广西边防某部采访，来到了十万大山深处的一个叫“鬼屯”的偏僻哨所。这个哨所仅有两间房，住了八个人。杨建华的到来，让难得见到异性的哨所官兵兴奋不已，他们决定让她代表全体官兵在哨所升国旗。当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军官将一面庄严的国旗从自己怀中抛向湛蓝的天空，刹那间的光辉似乎照亮了山下万家炊烟。

　　五

　　这些年，杨建华先后创作了一百多万字的散文特写和文学评论文章，数十次获得过中国新闻奖、全军优秀文学创作奖和全国报纸副刊作品精品奖。最近，她的一部30万字散文集将要出版，名字叫《在走的时光》，时光里回放的，便是杨建华14岁入伍、先后六次立功的45年军旅生涯。

　　杨建华告诉我，在她整理过去的作品时，发现了那片当年从护士长身上飘落的菩提叶。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护士长在烟火人生中依旧能保持着满面笑容。也正是这片象征着善良和纯洁的菩提树叶一直陪伴着她、鼓励着她，一路走来的，还有那阵带有温度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