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安
小时候,我与做知青的父母生活在洞庭湖畔一个人工围垦的农场。雄伟的大堤是水陆的分野,那么漫长。无数次,我随父母从省城返回,必经大堤才能到家。五十里的沙石路,还有卡车驶过尘土飞扬,让我叫苦不迭,望而却步。妈妈说,大堤是当年他们肩挑手扛,用箢箕一担担垒就的;左边是浩渺的湖面,右边是青葱的田野,一路走过,像在身后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生产队傍堤而筑。黑糊糊的茅草屋排列整齐,衬托着居中独有的一幢砖瓦房,那是队部和食堂。勾连的巷道,凹凸不平,雨天总是污泥浊水,无从下脚。家就是前后一房一厨。泥地上老鼓起油亮的土圪疙,赤脚踩上去,沁凉而光滑。隔段时间,爸爸拿锄头修路,把经双脚搓磨过的黑土铲到田里。
田野无边无际,铺天盖地。随农时变换,种水稻、棉花、芝麻、油菜和甘蔗,田埂上点有一簇簇黄豆或绿豆。
我学农摘过棉花。烈日当空,头顶着炫目的阳光和雪白的棉花,我像被晒蔫的老鼠,穿行在密不透风的棉田里,无精打采地攀摘棉花。割过水稻。锋快的镰刀割下稻穗秆发出的咔嚓声听起来悦耳过瘾,但割破手指的刺痛,同样触目惊心,鲜血滴落渗入泥土。
大堤的斜坡辽阔,植被丰茂,像竖起的草原。悠闲的水牛在啃草,斑斓的鸡群在啄食。我躺在草地看油菜花,吹蒲公英,扑捉蚂蚱。偶尔场部那辆墨绿色吉普车稀罕地停在大堤上,我和小伙伴们争先恐后跑过去围观。
广袤的田野,似乎永远没填饱过我幼小的胃。起先是少吃,顿顿都是千篇一律的清水煮白菜和白米饭,叫人发憷。后来是缺粮。每临饭点,我形影不离地跟着瘦高的妈妈去食堂取回固定的钵子饭,就着腌制的辣椒萝卜风卷残云。记得那时最多最便宜的是水鱼,但无人问津,因为无肉缺油,吃下去肚子里更寡淡。喝茶倒是稍有讲究,当地称作姜盐茶,就是茶叶之外加上盐和姜末,碰巧还会撒些炒熟的豆子和芝麻。气味浓郁芬香,掩去了开水中飘荡的那股淤泥的沤味。
结婚后,家安在市郊的山坳里,满目青翠。住着红墙碧瓦的院落久了,生出许多闲心。隔壁汪师傅瞄正不远处那片抛荒的农田,鼓动相邻的五户人家,扶老携幼,蜂拥而上,刀耕火种,硬生生地开辟出一个有模有样的菜园。我家整理的三分多地,扒拉成大小不等的七块菜地。
我们不约而同地坚守底线:无论产量,种有机菜,不打农药和化肥。长虫了,动手去捉;土瘠了,泡菜籽饼催肥;生杂草了,弯腰撅屁股一根根拔掉;天热了,早晚浇两次水,雷打不动。
种菜如莳花,精心打理之下,成果自然丰硕,翠绿一片。我家餐桌上蔬菜的品种从来不少于三个,而且绝不重样,随摘随吃,新鲜放心。遇上收获旺季,比如春季的菜薹、豆角、茄子,夏天的辣椒、红苋菜、木耳菜,秋季的冬瓜、南瓜、莴笋,冬天的红白萝卜、生菜、大白菜,还分批送给亲戚朋友品尝。
记忆中的田野永远是绿油油的,繁茂地滋长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