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豉香悠长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12月29日        版次:A15    栏目:    作者:钟剑文

  □钟剑文

  

  那年刚上蒲牌中学,对我来说最大的考验不是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孤独的上学山路,也不是沉重的功课,而是怎么解决伙食问题。年迈的奶奶翻箱倒柜,最终找出了两罐豆豉干,宝贝一样帮我包好。

  这就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了。“这东西好,不会发霉。”奶奶自顾自说,又好像安慰我。当然是好东西,保质期长,任吃不坏;当然是好东西,除了这个家里再也拿不出可供我一个星期消费的食物了,并且拌饭拌粥都行。后来奶奶担心我吃腻吃厌,每隔一个星期就去地里挖一小块生姜给我,帮我捣碎与豆豉干一起拿到学校食堂蒸了泡饭吃,辣意爽胃;回来她又去村前池塘里捞一些小鱼小虾晒成干,让我带回学校与豆豉干一起蒸熟,鲜甜可口。奶奶就这样变着法子,将干硬咸涩的豆豉干变成了美味。

  那些年,奶奶在村旁开垦出一块地,细整深耕,每到春水起就播下豆子,夏天来了就将豆苗割下来铺到晒场上,热烈的阳光抚过,豆荚就毕剥毕剥地响个不停,一粒粒黝黑锃亮的豆子纷纷跳出来,仿佛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互相嬉戏打闹着。豆子颗粒饱满,玲珑剔透,如一颗颗黑色的珍珠。奶奶拨开豆苗枝秆,一把捧起豆子凑到眼前,浑浊的眼里满是温柔的余光,连连说:“多好的豆子啊,多好的豆子啊。做成豆豉肯定是好东西。”

  奶奶将豆子一粒粒用心挑拣过、用手指捏过,细心地将干瘪、有虫口,甚至外形不好长相难看的豆子剔除掉,确保每颗豆都饱满、光亮;然后,将豆子洗干净、煮熟,舀上来放在簸箕里晾干。她还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收拾干净,将一簸箕一簸箕晾干的豆子搬进去,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这个过程叫“发霉”。直到后来我才懂得,其实这不叫“发霉”,而是让熟豆子在长曲霉菌。

  这个过程奶奶是绝对不允许我们小孩子靠近的,甚至看一眼也不行。平时奶奶把房间的钥匙带在身上,不让外人进去。就是她自己进去也要戴好帽子、洗干净手脚,有时还要换好衣服,仿若朝圣一般。豆子“发霉”过程需要十多天,这十多天奶奶严防死守,一刻也不敢马虎;这当中奶奶最怕的是村中生小孩的人家,一旦听说谁家生小孩,奶奶就提心吊胆,昼夜不眠。据说生小孩的人家会产生一种“嘛”的东西,一旦让这种“嘛”感染,还处在“发霉”阶段的豆子就会快速烂掉,那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丝毫没有挽救的机会。

  终于顺利长出曲霉菌,完成了“发霉”,奶奶依然不敢怠慢。她每天将带着长长霉菌的豆子搬出去,让阳光暴晒,不时还要用筷子翻整,让豆子均匀受热。如此这般四五天,经过阳光暴晒的豆子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这样才将豆子收集起来,均匀地撒上盐,然后装进陶罐里、封好罐口,再放在阴凉处让豆子继续发酵,半个月后将罐口刨开,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教人沉醉迷离。

  现在奶奶故去整整二十年,那段与豆豉干相伴的日子也远远地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