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典仪

　　□倪熙

　　如果说过年是乡村的信仰，那么杀年猪就是乡村的典仪了。

　　在乡下，养了一年的猪，不论肥瘦，都要在年前宰杀。杀猪是一场隆重的仪式，踏实过日子人家没有不特别重视的，早早地便拣好吉日，通知亲朋邻友。终于，那振奋人心的日子到了！大清早，大舅领着表哥们准备杀猪的排场：在谷坪一字排开几张条凳，凳上铺摆大块磨刀石，表哥们一脚踩石一脚蹬地，身弯如弓磨起杀猪刀，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大舅妈带着表姐扛出一口大铁锅，在谷坪垒起简易烧火灶，一忽儿功夫便烧沸一锅滚水，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看热闹的乡人渐渐多起来，大舅便带着表哥们进猪圈。可怜那平日憨笨的肥猪，似乎对这热闹又诡异的气氛有所察觉，无奈身子被按住，嘴被麻绳绑着，只能发出“呜呜”低号。这时大舅如神功附体般一跃而起，锋利的杀猪刀猛地插入肥猪脖颈。那肥猪顿时忍受不住，挣扎着几乎把麻绳崩断。表哥只有更加拼力按住，耐心等猪力气卸尽，并且小心把猪身子倾斜，让猪血流进木盆。

　　这时大舅却变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他用刀在猪后腿上小心制造一个开口，然后凑上去对着口子使劲吹气，直吹得脸红筋涨，猪便像气球般鼓胀起来。原来，这就是农村杀猪的必要工序“吹猪”了。据说，肥猪吹圆了才好刮毛。吹猪是一件既要蛮力又要巧劲的活计，那时大舅已经50多岁，身体却异常精悍，总是亲自做这最吃重的工序。

　　猪杀翻了，看热闹的乡邻都要喝一声彩，主人拆解猪肉时，更要轮流摸一摸猪肉的肥瘠，交口称赞这主人日常勤勉所得。“杀猪菜”是到场的乡邻都有份尝的，堂屋里灶火也升起来了，鼎罐里（老家特有的一种铁罐，吊在堂屋灶台上），用部分猪下水和猪血以及猪头肉煮就的“杀猪菜”热气腾腾，鲜香无比，乡邻们一人盛一碗立在晒谷坪上吃。

　　趁着离过年还有几日，大舅妈和表姐赶紧着收拾猪肉和下水。除了过年要吃的、走亲戚要送的，余下的都有用场，整块的做腊肉，零碎的与猪血、卤水豆腐混合起来做“血粑”。“血粑”是邵阳特产，外表黑乎乎的，像个铅球，切开炒吃特别香口。老家那边不兴做灌肠，猪肠子都洗干净做成熏腊肠。

　　傍晚，房檐下、灶膛上，都挂起肥瘦相间的大肉片子，满屋都是油腻腻香喷喷的肉香。那“年”的滋味，作为“人”的满足，就在这肉香里滋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