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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三体》主创谈创作方法

拍好科幻片 力在科幻外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3月01日        版次:A17    栏目:    作者:李丽

     电影《流浪地球》编剧严东旭(右)、电影《流浪地球2》特殊道具制作方田顺 图/潘若帆

     《三体》运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拍摄

     《流浪地球》拍出了属于中国科幻影视的独特的审美

     《三体》中融入了不少生活细节

     巨轮“审判日号”被切成了“云片糕”

     《三体》杂糅各种类型,其中也包括惊悚悬疑

     编剧严东旭表示拍科幻片不能依赖既有经验

  

  羊城晚报记者 李丽

  

  2023年是中国科幻影视的发展年。电影《流浪地球2》在春节档屡创新高,目前票房接近40亿元,豆瓣评分高达8.3分;在小荧幕,电视剧《三体》也以8.5分的豆瓣口碑深受观众欢迎。此外,两部作品还走出国门,成功“出海”,让世界看到中国科幻的影像魅力。

  中国科幻应该怎么拍?近日,由广东省电影家协会指导,珠江电影集团、广东省电影家协会青年和新文艺群体委员会主办的珠江电影·电影工坊第五期暨广东电影名师班“丰满与骨感一一影视作品如何呈现未来世界”研讨会近日在广州举行,电视剧《三体》导演杨磊、电影《流浪地球》编剧严东旭、电视剧《三体》视觉导演陆贝珂、电影《流浪地球2》特殊道具制作方田顺出席。对这个问题,几位主创的看法不约而同:科幻影视创作的秘诀,更多在科幻之外。

  

  方法论1:拍科幻,先忘掉科幻

  

  “我可能是《三体》最早的那批读者,当时我就觉得,这是我看过最好的中国科幻小说。”电视剧《三体》的导演杨磊坦承,他是以粉丝的心态接过了将《三体》影视化的重任。

  《三体》怎么拍?杨磊抓住了刘慈欣在创作原著小说时的方法:对现实的代入感。“记得我第一次走进剧组的时候,跟所有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们先暂时忘掉‘科幻’这两个字,因为我们要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拍这部剧。”杨磊说,目前问世的剧集《三体》,其主要内容对应的是原著小说的第一本,“无论是2007年的北京,还是1969年的东北,恰好都是适合用现实主义来表现的”。

  具体到视觉呈现上,便是尽可能地做到写实。《三体》视觉导演陆贝珂举例:“比如剧中的作战中心,其实从内部到屋顶都用了特效,但我们尽可能地不让观众感受到这一点。”更典型的例子是“古筝行动”那场戏:人类联合政府用几条极细的纳米线,在巴拿马运河上把反叛组织ETO的巨轮“审判日号”切成了“云片糕”。陆贝珂透露:“船被挤压后的那些画面,除了小部分要照顾原著的描述和剪辑的节奏,80%都是按照真实的物理结算模拟去做的设计。”

  《三体》中,隐藏着三体人身世奥秘的三体游戏,也令不少科幻爱好者痴迷。如何还原这个神秘的游戏世界?答案仍然是:从现实中寻找。陆贝珂解释:“尽管三体人给了ETO很多信息和资源,但他们肯定不会直接帮ETO制造出跨越地球当时科技水平的CPU和显卡。所以我们要展示的三体游戏,应该就是2007年人们玩3A游戏时的那种效果。恰好,我和杨导都是3A游戏的玩家,我们都记得当时最好的3A游戏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方法论2:拍科幻,但不能只拍科幻

  

  《三体》难拍,甚至不可能拍得出来——在《三体》剧集问世之前,很多人都这么想。杨磊解释:“原著以15个思想实验为基础,它不以人物关系来推动,也不是简单的那种好人打坏人的二元论思路。相比传统的科幻小说,它更复杂也更有深度。因此拍成剧集,《三体》也不是某个单一类型就能概括的。”

  杨磊举例,《三体》最开始展现的“视网膜倒计时”事件,用的是“惊悚悬疑+心理恐怖”;大史出场后,类型就变成了“悬疑+探案”;“古筝行动”的拍摄,则用上了军事类型的拍摄手法;而对“射手理论”和“农场主理论”的展现,又借鉴了科教片。杨磊说:“看起来这是一部科幻剧,但事实上它杂糅了各种各样的类型元素。”

  2019年上映的首部《流浪地球》,其创作过程也有类似之处。该片编剧严东旭透露:“我们最早写剧本的时候,尝试了很多方向。但考虑到当时的资金量、技术水平和团队经验,我们最后还是决定把原著小说切割成很多个小块,从中去找出最适合在当时进行影视化改编的那一块。”最终,剧组定下了“地球过木星”的核心剧情。但这个剧情用怎样的类型来拍,剧组又经历了激烈讨论,最后决定放弃“动作+冒险”,拍成了如今更接近灾难片类型的样式。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正确的,《流浪地球》上映后大获成功,迄今位列中国影史票房榜第五名。

  

  方法论3:拍科幻,但不能只懂科幻

  

  拍科幻,并非像人们想象中那般可以天马行空。相反,这是一件特别需要“计算”的事。

  仍以《三体》中的名场面“古筝行动”为例,因为种种原因,剧组无法前往巴拿马运河进行实地拍摄,只能在国内找替代品。陆贝珂回忆:“当时我们找了无数条河道,发现没有一处跟巴拿马的盖拉德水道完全相似——要不就是河道的宽度相差太远,要不就是旁边的自然环境太不一样。”最后,剧组总共找了十三个取景地,用组合的方式拍出了“古筝行动”。 陆贝珂说:“这就意味着我们在实际拍摄之前就要设计清楚,哪一个镜头放哪一个画面,总体可修改度不超过10%。”

  为了拍摄“古筝行动”,《三体》剧组还专门组织制作人员学习船舶设计的专业知识。陆贝珂说:“比如船用钢有哪些种类?不同的船用钢被切开后会有什么表现?船的内部结构又会因此发生哪些变化?在设计画面之前,这些都必须了解清楚。”

  需要计算的,还有一场戏能花多少钱。杨磊说:“电视剧的单集预算是有上限的。手中就这点银两,怎么去展现科幻作品中的大场景?一来需要精打细算,二来要依托整个工业链的发展水平。”有时候预算太紧,就要把A集的部分制作费“挪”到B集,把钱花在刀刃上。杨磊坦承,这有时也会导致某些场景的完成度稍弱,“但好在观众基本能接受”。

  科技支撑也很重要。东莞市科恒手板模型有限公司,曾负责为《流浪地球2》制作特殊道具。其项目负责人田顺介绍,科幻影视作品中的道具在现实中买不到,最新的3D打印技术便派上了大用场。除了直接制作片中所需的道具,3D打印技术还能为电影的后期特效提供模板,也能让演员在绿幕前表演时有所依托。

  杨磊感叹,拍《三体》让他感受到,涉猎广泛对一个创作者的重要性。他说:“刘慈欣得对各种科学门类都有一定的研究,才能写得出《三体》这样的书。我们作为影视从业者,也不能满足于做‘本科生’——我们要做‘杂科生’,什么都要懂一些。”

  

  一个命题

  

  如何建立中国科幻片的核心审美?

  

  《三体》红遍世界,让世界看到了中国科幻作家的实力。电影《流浪地球》系列和剧集《三体》,则进一步展现了中国科幻的影视化水平。当天出席的几位创作者都认为,中国科幻影视起步晚,但未来不可限量,而在发展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找到属于中国科幻影视自己的核心审美。

  《三体》导演杨磊说,过去一些创作者借鉴西方,拍“蒸汽朋克”或“赛博朋克”,但事实上这些风格跟西方本身的科技文化发展历史密切相关,“大刘的《三体》给了大家很大启发和很大鼓励,因为它脱离了西方科幻的模式,用中国人自己的文化视角去思考。整部作品自带一种独特的价值观、世界观甚至宇宙观”。

  中国科技水平的发展和国力的强大,也是中国科幻片发展的重要基石。《流浪地球》编剧严东旭举例:“前些年我们的科幻作品,主角都是‘迈克’‘杰克’,现在中国人的名字出现得越来越多了,这种自信跟中国的发展是分不开的。”

  严东旭还指出,拍好科幻片,创作者首先要立足当时当地:“广州的生活,北京人可能没体验过。中国的生活,大多数美国人也同样没有体验过。作为广州人,我不会因为你在电影里吃辣,我就不看这部电影。因为人们去了解他人的生命体验,是电影的一个很重要的功能。”他还强调:“越是能拍出独特性的科幻电影,越可能得到全人类的共同关注。”

  杨磊补充,即使是科幻题材作品,其细节也应来源于生活。“我跟编剧高满堂合作过《闯关东2》,我问他,怎么能把人物写得这么鲜活?他回答:‘我每天就写三小时,剩下时间都去菜市场蹲着。’我问为什么,他说:‘只有在菜市场,你才能看见那些离地面最近的人。’”杨磊说,“其实创作所有题材的作品都一样,我们都要站在地上,而不是飘在空中。”

  

  一个误区

  

  科幻片=大片?百花齐放更重要

  

  《流浪地球》系列的成功,让人们看到了中国电影工业对科幻片创作的有力支撑。但《流浪地球》编剧严东旭提醒:“不要因为这个系列成功了,获得了很好的商业回报,大家就觉得未来的科幻片都要这样拍。”

  “科幻片不是只等于大体量、大特效、大动作。事实上,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科幻作品都拍得很便宜。”严东旭说,“我觉得创作者最重要的是自己先想清楚,你想讲什么样的故事,要用什么样的情感去打动观众。然后,你再来判断它是否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假如几百万就能拍完,那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严东旭举例,卡梅隆第一部自编自导的作品《终结者》只有几百万美元预算,而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要给主演施瓦辛格当片酬,“假如卡梅隆因此就拒绝尝试,那就没有后面的《泰坦尼克号》和《阿凡达》了”。

  严东旭认为,想要开拓科幻片的市场,业界就不能太依赖既有的成功经验,“要鼓励更多人去尝试更多不同的创作,进行不同的表达,看能激发出哪些新的火花”。他展望:“假如有一天,科幻片的上映成为一种常态,观众聊起科幻片的时候也不再强调中国科幻片有多厉害,而是很正常地探讨它故事好不好看,那么中国科幻片就是真的发展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