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

　　□重李 重庆移通学院艺术传媒学院

　　六岁那年，阁楼成了我最为亲密的基地，我总是在阁楼写作业、看星星和月亮，我还喜欢将无法确定的思考折成纸飞机送出窗台，让它一直飞到天尽头。直到十八岁离家，我才真正和阁楼作了头一次的告别。但那些年在阁楼里度过的日子，我却始终难忘。

　　阁楼窗台的对面，总是固定的画面，但会随着时间有些许变化，比如邻居家的一排排绿植在四季里便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致；楼下那个池塘里养着两只乌龟和几只红色锦鲤，有人喂食时，它们便会摇曳着尾巴，张着小嘴，朝食物游去，荡起的一圈圈水波，总能抚慰我因学业而焦虑的心；还有那棵桂花树，似乎总有几只鸟，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啼叫，起先还让人心烦，渐渐地听习惯了，却觉得叫声颇为轻快，让趴在窗台上的我心情愉悦；那些晾晒的衣物也会变换着色彩在竹竿上晃动，而风就像一群小孩，在衣物间穿梭着，呼呼地叫着，留下不可摸索的痕迹。

　　黄昏将至的时刻，西边总会有一群放学的小孩，嬉戏热闹上好一阵。我趴在窗台望着他们，那些红润的脸庞、飘舞的红领巾，还有洒落在他们身上金黄的夕阳，总会让我感叹时间恍然，似乎又看到自己当年的样子。然后想，未来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侧过身子望向东边时，一排群山可谓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山峦层层相依，在薄雾和云彩的遮蔽下，像山水画般。几只燕子飞过，黑白相间的双翼惊扰了羞涩的薄雾，薄雾消散后，群山便由灰色变为墨绿色了。每个清早起床，我便对着这山水画扯开喉咙朗读古诗词，总觉得那些古诗词如此应景，不由便都刻在我脑子里了。

　　夏天的深蓝色夜晚，透过窗台，我能看到一轮如无瑕玉盘的月亮挂在天空，有繁星作伴，还有草丛里的蟋蟀、知了、青蛙合奏着配乐。此时，在台灯昏黄的光影中，我习惯性地开始写日记，写下令自己动容的事儿，写下不可言说的秘密。萤火虫像有故障的灯，偶尔会经过我的窗前，停留片刻又消失不见。邻居的家猫轻手轻脚地在屋檐上走着，喵喵几声随风潜入水里，惊动了锦鲤。锦鲤顿时警惕起来，左看右看，扑通一声便钻进深水处去了。

　　那些日子里，我慢慢从小学步入高中，个头也长到头快要碰到阁楼顶。许多时候，我不得不轻微弯着腰行动。但我还是不舍得搬出阁楼，我有了自己的心事，无法与家人诉说，只能说给阁楼听。阁楼无言，偶尔落下白灰以示回应。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条鱼，除了吃和睡，危险来临时，躲在岩石下或水深处就够了。

　　在我成长的年岁里，阁楼就是以这种神秘的姿态陪伴着我。我读高中那三年，阁楼便开始迅速衰老了，房梁掉落的木屑，翘起的地板，以及那破洞的窗户……有时在梦里，我都能依稀听到阁楼轻微地咳着。高中时的我常因不稳定的考试成绩而低落、不安、沮丧，放弃的念头冒出来的片刻，阁楼总会伸出一双无形的手将我拉回。它让我看那落叶依旧，长空依旧，高挂的太阳升起又落下又会升起，窗台外那牵着牛弯腰走着的老人、被大人搀扶着蹒跚学步的小孩，还有起舞的蝴蝶、树上跳动的松鼠、在土里蠕动着的蚯蚓……也许人生的激越之处在于，即使面对凄凉，仍要有勇气迎接朝阳，我似乎没有任何借口停下脚步。

　　终于，我收拾行李要离开家了。阁楼将变得空荡荡，窗台紧闭，生气不再。我与阁楼的过往、那些被岁月稀释的情绪，都将随风远去。

　　当我再一次踏入阁楼时，这里已经堆积了许多杂物。我迈着步子轻轻地在缝隙里走着，生怕惊扰了沉睡的阁楼。我推开窗台，便看到有灰沿着窗台的方向飞出去。我不禁感叹，好像从某个时刻起，我与这个曾经最为亲切的阁楼有了隔阂。我无从考证，究竟是阁楼给予了我成长的准则，还是我给予了阁楼一丝温暖的生气，但我相信，也许在深夜里，这个阁楼也会像我一样叹息、沉思，微笑着想起我们曾共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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