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 宋金峪 摄 |
□董改正 一觉醒来,樱花镇就深藏在樱花雪中了。 一树树的雪白、粉红、绛红,蒸腾在枝头,如云似锦,如凝住的雾;千万只、亿万只蜜蜂,花瓣一样飞着、嗡嗡地唱着……每年都有一个这样的春天,风托举着樱花如月光做的花瓣,飘飘摇摇地在空中打着旋,每一条街都是这样,每一条巷子都是这样,每一个院门外都是这样。 小方的车停在院外不久,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外婆走了出来,头发比樱花还白。外婆一见小方,眉毛弯了,眼睛弯了,嘴角也上翘了。小方刚喊了一声“外婆”,一个小男孩却从樱花深处跑来,一边跑也一边喊着:“外婆!外婆!”外婆和小方笑弯了腰,小方的外婆,应该是那个小男孩的太姥姥啊。 小方说:“这个我可不能让给你呢!”小男孩就委屈了,眼泪流了出来。小方的心一下子就软得像水豆腐,她说:“好吧,你叫吧,叫外婆吧!”小男孩便又眨巴着眼睛,大声叫起来:“外婆!”外婆也大声地应着:“诶!” 外婆一把捞起小男孩,说:“灏白啊,你跟你爸可真像啊。”小方知道,外婆又想起十八年前的事了。十八年前,也是一个樱花初开的早上,外婆打开院门,就见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痴愣愣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樱花漫天,澄澈如海。他忽然就开口说:“外婆!”外婆笑着应:“诶!”男孩不停地喊,外婆也不停地应着。 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站在树下,迎着那个孩子,对外婆笑着说:“我也想喊一声外婆了呢!” 很久以前,外婆是从遥远的北方顺着运河来寻找她的丈夫的,她找了一个又一个春天,直到许多个黑夜抽光了她满头青丝里的釉彩,她在某个春天的早上醒来,白雪覆顶。短暂的惊骇后,她才决定不再寻找,在临近运河的这个荒芜的野村筑庐而居。她记得丈夫曾经跟她说过,顺流而下时曾经看过一个樱花漫天的水村,于是她也开始在这个野村里到处都种起了樱花。樱花覆盖了荒坡,覆盖了小山,每年初春都像一个盛大的节日。村子也就渐渐地大了,很多离开的人回来了,很多人停下来不走了。樱花镇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有个眼睛像月牙般的户籍民警笑眯眯地来找她:“外婆,您的户口本得换了,现在这里改名叫樱花镇了!”那年外婆才四十岁。 慢慢地,经过这里的人都管她叫“外婆”,她便笑眯眯地应着。有天早上,她打开院门,看到了一头白雪般的发和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一个流浪的女子凄楚地叫了她一声:“外婆!”外婆就一把把她揽在了怀里,让她在家住下了。外婆更像外婆了。在下一个樱花绽放的春天来到时,这女子的发又变成缎子一般黑了,一个男子爱上了她。外婆把女子的手放在男子的手里,目送他们离开。她说:“记得把我送你们的樱花栽在你们的屋前。这世上应该有更多的樱花镇!” 他们依然会在每一个春天重回樱花镇。因为他们有了小方。这世上还有谁比小方更有资格叫她“外婆”呢?这个发现让小方特别的骄傲。很快,樱花镇没人不知道小方了,他们都说:“外婆是小方的外婆,小方可真幸福哦!”小方就笑了,眉毛弯了,眼睛弯了,嘴角也上翘了。 但是,有一天,有个男孩也缠在外婆身上,叫着“外婆”,还扭头对小方说:“是我的外婆!我比你大,比你先认识外婆!”小方哭着打滚,但又慢慢接受,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直到某一个樱花盛开的春天,他们手牵手跪在外婆面前,后来,他们就有了灏白。 “快下来!外婆年纪大了,受不了你!” 灏白松开手,从外婆身上溜下来,再次认真确认:“外婆是我的!” “是你的!是你的!没有人抢得走你的外婆!” “他爸去樱花湾了?” “是啊,外婆。您送出去的樱花树太多了,樱花村、樱花里、樱花庄、樱花寨……他每年去一个地方,摘一枝樱花带给您。他说,一个人一辈子的春天数得过来,可他这辈子怕是跑不过来了!” 外婆笑了。 “不过,没关系,还有灏白呢,还有灏白的儿子呢!”小方说。 “我的儿子?他在哪里?”灏白问。 外婆笑了,小方笑了,灏白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