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风物记

   □林宏生

　　一

　　潮汕有一味小菜——“青菜仔”，它是家乡人早餐常用的佐餐菜。青菜仔在乡下市场上有卖，我以前也亲手腌制过。腌制好的青菜仔，绿，绿得碧透、深沉，拿筷子从腌菜罐子里夹起三两片，恍若看到春湖开了，一群绿罗裙的仙子手挽手跑过一带柳岸，留下一串铃铛般的笑声。

　　青菜仔的腌制，其实很是简单。先把芥菜洗干净，在艳艳的阳光下晒半天，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洒些粗大的海盐，置于玻璃瓶中，放些许切成圈儿的小辣椒，再放些许南姜，压实，剩下的功课，就交给时间和盐吧。

　　腌青菜仔，需5-7天。我猴急，大概5天，就夹起一块，蘸辣椒酱，送进嘴里，嘴里立时迸出“嚓~嚓~”声。单听这清脆的“嚓嚓”声，就让我精神爽利，食欲大振，早餐一下子干掉几碗稀饭。

　　青菜仔的广受欢迎与潮汕人早餐喜欢吃稀饭（糜）有很大关系。潮汕人用餐偏于清淡，用青菜仔送稀饭是传统习惯。一碗热乎乎的稀饭，配上清口爽脆的青菜仔，百吃不厌。

　　青菜仔不能存放太久，除非放进冰箱里，否则颜色会变暗，吃起来变酸变软，味道大打折扣，就和一般的咸菜无异了。

　　二

　　豆腐娇嫩，是一种心肠柔软的食物，像一个娇美的女人。人们说豆腐西施，我是相信的。

　　最近，我经常去菜市场的老乡档口，买普宁五香豆腐。普宁是潮汕一个县级市，五香豆腐是那里的特色豆制品。

　　五香豆腐煎炸都可以。一块五香豆腐可切成四小块，每小块呈三角形。五香豆腐带有盐分，煎起来不粘窝，煎到金黄色就起锅，香香咸咸，吃起来可口，不腻。当然也不能吃多，据说对尿酸高的人不好。

　　有一次回乡下，早上还赖在床上，听到一位外省女人（嫁到那里，学会了潮汕话）“普宁豆腐——呵”的叫卖声。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勾起小时候的回忆。同村那个卖豆腐的女人——圆桃婆那高亢激越的声音，鲜明生动重现；那时的我——一个翩翩少年，在巷子里买圆桃婆的热乎乎的豆腐。

　　多年没有听到小巷子的叫卖声了，此时这位外来媳妇的叫卖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听起来十分悦耳，且富有旋律。我静静享受着这让人安然的叫卖声。

　　三

　　每每，亲戚从乡下带来一罐萝卜干送我，我特别地高兴。我对萝卜干情有独钟，只是如今脾胃虚了，不敢多吃。平时，如果用萝卜干下饭，胃口立马大开。

　　萝卜干肉脆而绵软，肉质温柔，入口甘香四溢。更妙的是，这萝卜干的独特风味，让人觉得生活实实在在，犹如父母还在身边。

　　记得年少时跟随父亲和兄长去田野收萝卜干的情景。我把一根一根的萝卜干捡到簸箕里，捡着捡着，忍不住又撕一小块送进嘴里。那时的萝卜干最好吃，不咸不淡，清甜爽脆，嚼着嚼着，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干活有力，忽略了彼时的北风萧萧。

　　少时，我家出入要经过一位乡亲的门口，每逢饭点，我总瞥见这位乡亲咬着一根萝卜干稀里哗啦地送稀饭下肚。一根根萝卜干就是他一日三餐的菜肴。我很担心萝卜干能否提供足够的动力支撑起他繁重的农活。

　　如今，有时回乡下，大姐和大嫂知道我喜欢，就送我一些自家晾晒的萝卜干。回到广州，我把萝卜干切成小块，放些八角，用玻璃瓶装着，想吃时就夹两块送饭，自有不一样的滋味。

　　四

　　小时候，父亲在自留地栽种青皮番茄。一段时间后，番茄终于挂果，青皮胀大，表面出现了沟壑，状似褶皱的南瓜。大人说不要急，番茄一定要熟了才能吃，绿如青橄榄的番茄含有龙葵素，有毒。

　　大约再过一星期后，沉甸甸的青皮番茄现出温顺的样子，一个个低垂着脑袋。这时它已成熟，青里透红。

　　青皮番茄如兄长般敦厚。我摘下一个洗干净，放进嘴里咬一口，脆甜爽口，膏汁溢出，沿着手流下来。如把青皮番茄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再撒一小撮红糖一起吃，日子便迎风蹿高，意气风发。

　　有青皮番茄可吃，我对父亲藏在陶瓦缸里的花生种子便少了些惦记。

　　青皮番茄虽品相不好，但比城里市场上俊俏的番茄好吃多了。我在广州市场上买的番茄光滑圆润，好看是好看，但吃起来感觉硬邦邦的，寡淡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