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王明新

　　女儿顺利考上大学，家里的老人年纪也越来越大，于是我与妻子商量，打算结束打工生活。这几年家乡特色农业发展得不错，我们也该是返乡的时候了。

　　我们打算请房东吃顿饭。一来告个别，二来也把这几年欠下的租金还给他。

　　说起房租，这几年一直是我的心事——除了最初三个月的预付金外，这四年多来，房东一直不肯再收房租。每次给他，他都说：“这点钱我还有，先在你那放着，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要。”刚开始我心里还挺高兴，不用缴房租，手里暂时就宽裕了不少，可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人家肯定不会让我白占便宜啊，一旦秋后算账，这利息怎么算？

　　所以有一次准备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坚决要把欠他的房租一次结清。房东说：“你们这一走，是不打算回来了？”我急忙说：“不是，不是，过完年就回，房子你可不能租给别人，我们是有合同的！”我之所以这么看重这个房子，原因有三：一是这离女儿的学校近，女儿上学方便；再者，房东的房子是三室两厅，他自己住了一间，不过他那间带衣帽间和卫生间，自成体系，另外两间租给了我们，这样我女儿就有了独立的空间；还有一个原因，当然是便宜，每个月只要1000元钱，这么便宜的房子到哪里去找？房东说：“这不就行了？反正你还要回来，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你要是不打算租了就把钱给我。”也对，且不说房租便宜，眼看着女儿已经到了高考的关键时期，怎能另外找房？我可不傻。

　　其实想起当初租房的时候，这老头可没这么好说话，我们差一点被拒之门外。当时是一家中介公司推荐的房子，我一看条件这么好，房租又这么低，不禁喜出望外。可中介那个小伙子说，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是容易到手的，房东是个倔老头子，他有条件。然后他一条一条列举了出来，竟有十条之多。比如不准领外人到他的房子里来；白天不准看电视，包括开音响、玩动静大的游戏……可有一条我为难了，说“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关灯睡觉”——妻子好不容易在一家超市找了个收银的工作，超市晚上九点半下班，这可怎么好？我去找房东商量，房东一听就冷了脸，坚决地摇了摇头。听中介说，在这之前，他已经拒绝了三家人。可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我女儿说话了：“爷爷，爷爷，你就租给我们吧，我保证听您的话，不给您添乱。”

　　我当时都不敢相信，就是这一句话让老头改变了主意。他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说那就试试吧。就这样我们才住下了。

　　我们一家三口和老头相处得一直很融洽，所以才安然租了这么几年。老头虽倔，见了我女儿却格外亲，有时候还往我女儿手里塞钱，说想吃啥就买，我女儿当然不要，为这事，老头还不高兴；有时候我们做了好吃的，就邀请老头入席，老头也不客气，他总是拿出一瓶好酒，要与我一起喝，说实话，我那一顿饭不值老头半瓶酒钱。我们与老头都处出了亲人的感觉，如果不是眼下这情况，我还真不想离开。

　　妻子辞了工，在家收拾东西。老头听说我们要走，一言不发，一直坐在那里喝闷酒，我几次想打破僵局都不成功。后来，我把准备好的钱掏了出来，并告诉他是算上了利息的，当然，利息比银行贷款低，但比存银行的活期利息要高。

　　老头没接钱，也没拒绝。我只好把钱放在了桌上。又闷头喝了一会酒，老头终于说话了：“你们这一走，又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了！”我一愣，就听他接着说：“我有儿有女，可有什么用？”我一直以为房东是个孤寡老人，他有儿有女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老头有两个孩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他也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可都在国外。他说：“我退休金一个月上万元，一个人根本花不了。出租这房子，我不是为了钱，只是想让家里有点人气。”老头说着话，看了我女儿一眼，说，“这几年，你们待我像亲人一样，特别是你这闺女，天天爷爷爷爷地叫着，你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有多舒坦。亲孙子亲孙女，他们都没这么勤快地喊我爷爷。这几年你们给我的，比这些钱重要多了。说句心里话，我是真舍不得你们一家走。”

　　说着，老头哽咽着，泪水已流满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