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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欣小说中的当今城市感觉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3月31日        版次:A06    栏目:洞见    作者:孟繁华

    

  

  □孟繁华

  

  张欣被批评家雷达称为“当代都市小说之独流”“是最早找到文学上的当今城市感觉的人之一”。这个评价从一个方面表达了张欣在当下都市文学中的地位和价值。张欣的都市小说,大多与当下生活有关,在呈现人的无边欲望的同时,也一直没有放弃对人的终极关怀。这是张欣的小说与一般的通俗文学的区别。但这部《如风似璧》离开了当下,写的是广州1932年到1942年十年的历史。张欣在自序中说:“因为民国属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所谓上流社会大多由军阀和买办构成,社会风气是异化加变态,表面攀龙附凤、极尽奢靡,实则毫无自立能力,基本是用金箔包裹腐朽。”这段话可以看作是理解这部小说的基本主题。

  小说起始于两个重要的场景,一是九如海鲜舫,一是妓寨。万丈红尘处,饮食男女一样不少。在这种环境中,既要写得趣味盎然,又要乐而不淫,小说的难度可想而知。张欣设计的几个主要人物:一个是打金店的伙计鹏仔。鹏仔出身卑微,他贯穿整部小说,他与书中的三个女人——苏步溪、阿麦和心娇都有过程度不等的交集。

  “通俗性”是张欣小说一贯的风格和样貌。但张欣的“通俗性”,是好看而不是庸俗。通俗性是和严肃文学比较而言的,它是小说的类型而不是等级。如果按照严肃文学的写法,张欣应该写时代的风云际会,比如像广州沦陷这样的大事件,在历史的潮涨潮落中写人物的命运或性格。但在张欣这里,时代性只是她小说若隐若现的背景,而不是浓墨重彩描摹的重点。她还在人间烟火中,在俗世生活中,通过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写她对世事的理解和人物命运的沉浮起落。

  所谓“吃在广州”,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食是人间第一要义,于是,在《如风似璧》里,鑫振源的生煎、唐招娣的赤豆猪油膏、卢新年的艾草汤团等一应俱全,烟火街便名实相副。但是,如果只满足“口舌之欲”,也不过是一个“吃货”而已,只有“口舌之欲”满足后添油加醋的“谈资”,才构成了“职业妇女”和世俗社会的景观。因此,张欣的“通俗小说”便又有了张爱玲的“现代”元素,而广州的俗世生活便也有了些许现代上海的风韵。

  女性是小说里的主角。张欣写美人是“正面强攻”,比如,妓寨的“梅贵姐今晚穿一件紫藤色的旗袍,颜色素雅,然而整件旗袍包括袖口和袍脚全部绲上了一圈半寸宽黑色玻璃丝花边,妩媚而神秘,加上高级又时髦的平胸,简直是无法言说的诱惑。听说上海的交际花都这么穿,梅贵姐就是上海女人,细长的丹凤眼,鼻子边上有几粒浅浅的雀斑,嘴唇倒是肉肉的,仿佛一直嘟着嘴,自带几分娇嗔。并不十二分的漂亮但是味道十足”。因此有客人称“梅贵姐才是女人中的女人”;但红姑又是别样的光景:“只见红姑斜着身子倚柱而立,一旁的举举拉着她的手看戒指,红姑的手美得让人失语,笔直的细细长长的葱指涂着鲜红的蔻丹,花生粒大小的钻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今晚穿一件湖蓝色沙丁绸旗袍,高耸的元宝领把她的瓜子脸削得更加尖俏,沙丁绸的颜色饱满靓丽,布料悬垂一泻千里直达脚面,只能从开衩处隐约看到紧裹小腿的玻璃丝袜和嫩粉色的高跟鞋,盈盈腰间一侧是一朵盛开的宫粉牡丹。”这种描写最见作家功夫。

  这是广州现代风情之一种,除了对女性“魅惑”的描摹外,广州的“现代”已呼之欲出。不只是高不可攀的盘尼西林已经神秘地进入了广州,欧洲新古典主义住宅巍然耸立,更有欧风美雨东渐,西洋的观念在青年男女那里不胫而走。苏步溪和金流漓的关系便是现代风情之一。苏步溪学骑马、学开车,也可以气势如虹吞云吐雾地抽香烟,时髦的西洋景一样不少。

  在当下中国的都市文学中,城市生活最深层的东西还是一个隐秘的存在,最有价值的文学形象很可能没有在当下的作品中得到表达,隐藏在都市人内心的秘密还远没有被揭示出来。其中原因非常复杂,这里暂不讨论。这时张欣选择回到历史,透过历史的烟云观察都市生活,她发现了在当下生活中难以言说的人与事,她找到了一种“有限度的自由”,这个“自由”也让她有限度地塑造了自己“心仪”的文学人物。这些人物——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生活方式,不可能生活在当下,但他们作为有血有肉的人物,就在当下的生活中。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也是文学的辩证法——时代变了,但人的本质、欲望和所有的局限依然如故。这就是《如风似璧》的价值和提供的新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