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提玉壶,青团配梅枝 图/视觉中国 |
□马雪芳 去年的清明节,我梦见了已故的父亲。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八个年头了。 那晚的梦里,父亲只出现了两次,但画面至今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一个画面是父亲还像平时一样,把那张祖辈传下来的泛着暗红色光的小木方桌搬到屋檐下的阳光里,戴着老花镜,坐在我小时候曾带到学校上课坐的那张小竹椅上,看着《常熟日报》,《苏州日报》《现代快报》则摆在膝上。 父亲喜欢读报,这三份报纸是我每年都要给父亲订阅的。因为这三份报纸上经常发表我的散文。父亲一见到有我的作品,就读得格外认真。他还用红色圆珠笔在有些句子下面画直线,有些句子下面画曲线——画直线是表示写得真实,画曲线则表示写得有点问题。读完了报纸,父亲并不会把刊有我文章的报纸丢掉,而是整整齐齐叠放在箱子上。我每次回家,父亲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他做了记号的报纸,一页页翻开来,像老师给学生评讲作文一样,指出我每篇文章的优缺点。有一次回家,我还没坐定,父亲就翻开一张报纸,指着我文中写舅公的一节文字,说:“这里时间写得不对,是我九岁的时候,不是七岁。还有,舅舅教我珠算除了与其他学生一起教以外,吃了夜饭他往往还要给我开小灶,所以我的珠算学得比其他学生好一些。你现在这样写就不是实事求是。”我一看,这节文字下面几乎被父亲画满了曲线。唉,父亲八十多岁了,还这么较真地挑着我文章中的刺……这让我在后来的写作中但凡遇到有些拿捏不准的词句或数字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父亲在“修改”我文章的样子,使我不敢轻易下笔。 我梦见的另一幕,是父亲那次在我书房里“偷”香烟的场景。 父亲喜欢抽烟。不过,后来在我们反复劝说下,他的日吸烟量大大减少了。那时,我还在一个小镇上任一所小学的校长,一日放学回家,只见屋子的一扇门半开着,心道不好,可能有贼来光顾了。当我怀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唰”地冲进屋子,却发现是父亲,他正站在我的书房里,右手握着六七支香烟。见我突然闯入,站在他的面前,他显然打了一个激灵,脸上表情很是尴尬,像小学生做了错事一样,嗫嚅着说:“我……我在你的一包烟里拿了几支。”我缓过神来,说:“你拿好了,要不这包烟你全拿去吧。”父亲这才露出一点笑容,说:“不要,不要。这几支就够了,够了。”父亲说着出了门,走回他的小屋。我知道父亲准是烟瘾犯了,身边又断了烟,便想到我书房里肯定会有——父亲知道我晚上看书、写作,总是要备着烟的。 第二天我去上班时,刚好要去镇上供销社结算学校在那里买的日记本、圆珠笔、铁笔、蜡纸等办公用品的账。供销社主任老金对我说:“马校长,你父亲昨天来买香烟了。他要的最低价的两角四分钱一包的‘金鹤’,刚好没有了,我就叫他买包四角三分钱的青岛‘前门’。但他坚决不要,说其他烟他抽不惯。”唉,我才知道父亲这一去一回,白走了六里路。我当时只能对老金说:“他是抽惯了‘金鹤’的。”心里却明白父亲其实只是为了节省两角钱。父亲为了我们这三个儿子,年轻时省吃俭用地造了三处房子,到老了还是习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用。 清明节即将来临,我又准备去给父亲扫墓。我要带上一捆他喜欢看的报纸,还要带上几包好烟,一起放在他的坟头。 父亲,愿您在天堂里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