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下渐黄昏

　　□朵拉[马来西亚]

　　未见过紫藤之前，问中国朋友紫藤到底多美？朋友说：“你见过珠帘悬挂？璎珞遍垂？就是那样唯美而浪漫，你一定要亲眼看见，才知道紫藤花究竟有多美！”

　　让人心荡神驰的紫藤花在一大堆形容词里活色生香起来，但仍住在文字里。南洋寻不着紫藤。有一年春天，随团到加拿大采风，一路上频频和金黄色洋水仙及深红浅红粉嫩樱花相遇，目不暇接之际，车子停在维多利亚布查德花园。

　　很久以前读过“乱花渐欲迷人眼”“万紫千红总是春”，原来就在布查德花园。悠闲漫步，数不胜数的姹紫嫣红、烂漫怒放鲜花迎面而来，无法想象花园的前身是一座占地5.26公顷的矿场兼混凝土工厂，老板罗拔·布查德将石灰矿场采伐殆尽后，爱花的夫人珍妮·布查德不经意间在此种下喜欢的玫瑰，1905年聘请日本景观设计师规划成一个日本庭园，1929年又建造一个意大利风格花园，并扩大玫瑰园，其中最著名的是由采矿后遗下的深坑改建的“下沉花园”。

　　“世界十大最美私人花园之一”！单是黄水仙和郁金香就有20万株，为了四季有鲜花观赏，尚有700多个不同品种花树。一天种一种，700多种要种上整整两年多！修建初期，一位英国植物学家来参观，语带轻蔑地对布查德夫人说：“你这里的花虽然种类繁多，但有一种花肯定没有。”珍妮虚心求教是什么花，英国人高傲地说：“蓝色的罂粟花。”他正是发现了蓝色罂粟花而获得皇家园艺学会奖的年轻人。珍妮带年轻人参观时，指着一丛蓝色罂粟花问道：“你说的是这种吗？”

　　连罂粟花也在万花丛中，所以在这里遇见紫藤花无须惊讶。一抬眼，妩媚优雅的花惊艳至极，脚步即迈不开去。“梦幻浪漫的紫蓝瀑布，鲜艳绚烂的紫红垂帘”，并无丝毫夸张。

　　紫色在唐朝是高贵的颜色 ，亲王和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著紫色。人间紫禁城是皇帝住的地方，天上紫微星是皇帝星座。紫微代表皇权，紫微命是皇帝命。紫藤还是长寿树种，象征富贵长寿的紫藤多种在皇宫和贵族庭院，也是寺庙的标配。串串簇簇的紫藤花垂悬如同摇曳的绶带垂幡，加上阵阵香气，既典雅大气，又如梦如幻，栽种紫藤之地总带诗情画意。李白写紫藤“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李德裕把对紫藤的怀念也刻在诗里：“遥闻碧潭上，春晚紫藤开。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清香凝岛屿，繁艳映莓苔。金谷如相并，应将锦帐回。”

　　没想到，一个特爱文学的学生告诉我：“唐朝有个不爱紫藤花的诗人。”同是唐朝人白居易，却把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小人比作紫藤：“藤花紫蒙茸。藤叶青扶疏。谁谓好颜色，而为害有余。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附着君权势，君迷不肯诛。又如妖妇人，绸缪蛊其夫。奇邪坏人室，夫惑不能除……”

　　提起白居易，谁人不忆《琵琶行》？从“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到长安歌女的琵琶乐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再到“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诗人在歌女的琵琶声中，流的莫非是自己心事的泪？

　　白居易哭什么呢？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湘灵，因母亲反对导致分手，白居易情诗“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带着爱而不得的遗憾奉母命娶妻时已经37岁，44岁再遇40岁初恋情人湘灵，相逢之地就在浔阳江头。偶遇成就他两首《逢旧》：“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久别偶相逢，俱疑是梦中。即今欢乐事，放盏又成空。”当人们都说白居易名诗《长恨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叙述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殊不知这首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的诗，是他藉对历史人物的咏叹，抒发自己的悲痛。

　　情诗写得淋漓尽致的白居易，对着那么华美的紫藤却欲说还休。年轻守寡的母亲身体多病，他到慈恩寺为母亲祈福，见寺庙门口绮丽的紫藤花在即将过去的春天里渐次凋落，诗人感伤：“慈恩春色今朝尽，尽日徘徊倚寺门。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看辉煌灿烂的紫藤正在一朵一朵飘落，诗人深刻体会着“人生没有完美”和“不完美的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