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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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晓楠 孙磊 1994年,杨知寒出生于东北小城齐齐哈尔。她的童年在书籍的陪伴下度过,早早便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文学天赋。成年后,她以创作网络言情小说为起点,逐渐积累起一定的文学创作经验和知名度。 2018年,杨知寒的创作迎来了转折。她以一个被忽略的家庭成员为原型,创作了短篇小说《黄桃罐头》。此后,她的作品陆续在《人民文学》《当代》《花城》等刊物上发表,文学才华也逐渐得到业界认可。去年十月,她凭借冷峻而极富东北特色的小说集《一团坚冰》,荣获第六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成为东北文艺复兴浪潮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被迟子建称赞为“天才作家”。 摘得大奖后,杨知寒继续潜心打磨东北题材小说,沉寂一年后,推出小说集——《独钓》,以新近完成的九个中短篇故事描绘生活中平凡的普通人。他们身处时代洪流之中,创痛、挣扎和梦想,潜伏在人心深处的沟壑幽微,被作家用冷静克制又不乏细腻悲悯的笔触展现出来。 近日,杨知寒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观察语言外的其他表达 羊城晚报:短篇小说《黄桃罐头》用几处细节、几句闲笔就生动刻画出中老年女性江红玉幽微复杂的心理,您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杨知寒:相比于自己说话,我喜欢听人说话,喜欢大家都不说话时各做各的事情,可以观察到语言外的其他表达。有时是身体表达,有时是情绪传递,会觉得那些时候更接近真实。不是所有人都擅长表达、信任表达,他们表达自我的方式可能是通过种种不为人注意的细节。细节能够帮助小说鲜活起来,帮助我们了解一个与自身联系微弱的人。所需要的是一些耐心和专注。 羊城晚报:《黄桃罐头》是您一气呵成写出来的,小说集《独钓》的其他中短篇也是这样吗? 杨知寒:介于两者之间的比较多。写作前是困难的,要有准备,如果准备不周全,那一天的写作就大概率无效。这种时候我会选择放弃,找点儿别的事情来做。我不擅长大修改,但会在每次写作前通读一遍之前写好的内容,用朗读的方式调整节奏,检验病句错字。这样也能让自己再回到小说里面,好比登台前的彩排。 写作的乐趣往往被痛苦裹挟 羊城晚报:您如何将自身的生活经验转化为虚构故事的养分?这种笔力更多靠的是天赋还是练习? 杨知寒:我的生活经验贫瘠,没精彩的故事,但别人有,我愿意听,愿意多想一想。这种听来的经历也能化成自身成长的经验。 后天的练习是很重要的,天赋好比是蜡烛上的捻儿,有它可以点火,但没有一根粗实的蜡烛供它燃烧,光芒也是瞬间的浪漫,照明会很短促。“练习”一词包含了刻意,需要不断发现对自己来说难爬的山坡。发现它们已经让人沮丧,攀爬更费力气,要做事情,免不了如此。幸运的是,时至今日,写作于我仍然带有乐趣的一面,这种乐趣往往被痛苦裹挟,很难把它们单独拆分,能接受就全部接受,不能说要了这个、不要那个。 羊城晚报:您以前说“每写完一篇,都像经历一次从内而外的洗涤,人清澈了些”,还说过写作是一种心灵疗愈的过程,为什么? 杨知寒: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清楚自身有多少问题、遗憾和错误,而又没办法真的改变自己的行为,尽管说来似乎容易。在现实中我仍是一个懦弱的人,唯有通过写作不断认识一些事情,加深观念,劝慰自己,期许下次做得更好。 短篇快进快出比较“伤人” 羊城晚报:从网络文学到严肃文学的写作,感受有何不同? 杨知寒:我觉得出色的网络小说会是出色的类型小说,会是出色的文学作品。它们之间的界限模糊,更谈不上天堑。转型是出于对自己的了解,我更专注的是人的部分,对故事的把控能力远达不到写作网络小说的要求;还有自律,和一些网络作家闲聊,发现他们在工作上的自律对我来说很难践行,我更适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羊城晚报:作为一名年轻作家,如今对您来说写作的最大痛点是什么? 杨知寒:痛点来自情绪。写作上的困顿,基本来自这个。我每天在和自己层出不穷的情绪作战,渐渐习惯,但仍谈不上舒服。解决办法是专注于生活,专注于自己的当下。吃饭的时候就想吃饭的事,睡觉的时候就全身心投入睡眠,即便它们就像刹车一样,在停稳之前,始终需要一段制动距离。 羊城晚报:您好像很钟情于写短篇,之后考虑长篇写作或者其他文类吗? 杨知寒:考虑尝试过,还是不太行。短篇不能说行,只是更符合我的个性,我很难长久陷入一种固定情绪,经常起来活动,比较缺乏定力。我觉得短篇比较“伤人”,不如长篇柔和,给情绪一个循序递进。短篇快进快出,一天能看三个短篇,需要转化三种情绪。 “东北给我带来松弛感” 羊城晚报:外界把您列入“东北文艺复兴”的队列里,小说集《一团坚冰》被称为“小说版《漠河舞厅》”,您现在对这种标签是什么态度? 杨知寒:谈不上接受和不接受,喜欢和不喜欢,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和你的关系并不大。这是大家认识你的一种方式,打比方,和星座差不多,但不能完全一致。保持一定距离吧,因为写作这件事的模式是单独的。 羊城晚报:定居杭州之后,这座城市给您带来了哪些方面的影响和改变? 杨知寒: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从小我在东北的性格就算“各色”,内向,不爱说话,饮食上口味偏淡。到了杭州,一切还如此。杭州是一座包容的城市,可以感受到许多善意和照顾,我到此生活已十一年整;在东北度过整个青少年时代的十八个年头,越来越清晰,令我经常怀念它的美好。我的父母都还在东北,我每年回去两趟,住一阵子,这是精神的休假。东北带给我的松弛感,回去了被叫一声“孩儿”,就像内心充电,无论写作还是生活,都有了更大的力气。 经常被打倒,借此好好休息 羊城晚报:您说过喜欢打游戏和下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爱好? 杨知寒:爱好归结来说就是玩儿。写作是有这点好处,好像无论做什么事,对它都有点儿帮助,全在于怎么看待。我还是猫奴,拼图爱好者,装修队业余队员,时常给家里换些摆设。我喜欢和亲近熟悉的人旅行,这样比较自在,也省麻烦,爱好一切不麻烦人自成乐趣的事。 羊城晚报:有一段时间年轻人对MBTI性格测试乐此不疲,作为青年作家,您怎么看待这种性格测试? 杨知寒:前阵子朋友让我做了测试,之前也被人问过。不是不想知道自己什么人格,是一看到那么多题,就怕麻烦了。其实不用人说,我也知道自己大概是什么样子。也许这是现代人彼此拉近的一种办法,在真正接触之前,先有个判断,跟到医院号病似的,你看脑科,我也看脑科,咱们是病友啦。写作真能把人藏起来。写作不需要说明自己是什么人,读者也不是为看你而来的,而是看你写了什么,这就很能让人感到安全。 羊城晚报:您曾说“我享受那种在地上躺倒,被一拳KO的感觉,它可以让我心安理得地休息”——意思是,您有过被写作、生活打倒的时候? 杨知寒:经常被打倒,经常给自己找理由去好好休息。在小说《瑞贝卡》里,我借人物之口,表达过看法,有些人是没法长久沉浸在一种状态中的,这保证他们不会患上严重的情绪病,却也天然阻断了一些东西——对深处漩涡之人隔岸观火,爱莫能助。被打倒了,我会躺一阵子,然后臊眉耷眼起身。这不是跟自己说我不能挫败,而是因为一直躺着,也很消耗;换个样子,即使精神上仍然躺着,肉体上也舒服些。 羊城晚报:书写这些平凡、低微、失意的小人物,能够为不断被现实生活摩擦的读者提供治愈的力量吗? 杨知寒:真希望如此。我无意于制造伤痛,伤痛如果是被制造出来的,会有表演嫌疑。如果写作已经能把那些真切的伤痛呈现出来,激发人的恻隐之心,那何必再渲染呢?记得小时候课本上读过一句,“观赏他人的孤寂是种罪恶”,写小说,是把自己剥离出去,非“行恶”不可。那么在此之外,生活艰难实多,有点儿希望就给点儿希望,人总要生活下去。这是我在东北习得的课题,苦中作乐,不吃苦头,并不耽误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