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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香如故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11月18日        版次:A08    栏目:大学文苑    作者:杨兴杰

  □杨兴杰 (西安邮电大学本科生)

  

  祖父是村里的老中医,曾告诉我:艾草是医草,用好便是宝。

  儿时,祖父常带着我们三兄弟去采艾叶。山包上,湿润的泥土气息沉沉扩散,矮矮的艾草在这片温润的土地上珊珊然地立着,细长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随风轻轻摇曳,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艾草香,清新又回甘。记得那时天空还常有一两只布谷鸟载歌载舞。

  祖父告诫我们不可连根拔出艾草,只需把细嫩的艾草叶尖掐下。那绿色汁液染上我们的指尖,同时留下一股特殊的余香,会萦绕双手数日之久。一路上,祖父轻声念叨着:“艾草,在《尔雅》里叫冰台,艾嵩在《名医别录》里叫医草,在《中药大辞典》里叫艾蓬、香艾……”这些富有草木气息的名字美得如此纯净,就像此时天空里大朵大朵的绵软白云。

  采回最新鲜的艾草后,祖父便同祖母一起挑选部分艾叶尖,为我们几个“馋嘴猫”做蒿子粑粑。

  这情形我也一直未曾忘却:首先是将那绿叶在沸水中经过几番翻滚,又在冷水中冲凉,绞干水分后切成碎末,加入那曾在烟火里沉淀过的腊肉丁,再与早已备好的米粉混合,最后加入适量的水和微量的盐,一同加热搅拌。紧接着,捏塑成一个个圆润而扁平的蒿子粑粑。无论是投入油锅炸至金黄,还是置于蒸笼轻蒸,蒿子粑粑总是能以其独有的风味征服味蕾——炸制的外皮,金黄酥脆;蒸制的柔软,细腻入心。

  在物资匮乏的孩提时代,零食是一种奢侈。当我终于可以吃到柔软、香甜的蒿子粑粑,那些柔软中丝丝缕缕牵扯出的艾叶会在口腔里跳舞,让我因冬天阴寒而凝滞的血液开始温暖起来。祖父就会说:“蒿子粑粑是养胃的。”

  祖父每逢有闲,便会给我悬灸。点燃的艾灸,升起一束笔直的青烟,慢慢弥散,带着火星的艾条,送出一股热气,缓缓渗透至肌肤之下。记得年少时,艾灸的热气像羽毛划过身体,淡淡的、暖暖的,祖父一边帮我艾灸,一边讲他过去做赤医的故事:“你的舅舅小时候和你一样调皮贪玩,有一次在山坡里撒欢崴了脚,一瘸一拐地回来。我就从地边拔了一把艾草,放在嘴里嚼烂再糊在他的脚踝处,过了一会儿,你舅舅就不哭了,肿痛也很快好转……”

  生命的传承就是如此微妙,这不起眼的艾草,在祖母手中能熏禳毒气,在母亲手中能强身健体,到我手中也可祛病延年、提神养心。我升入高中后,学业愈加繁重,回老家的次数随之大大减少。书桌上总是堆着写不完的作业,长时间的学习让我脑袋麻木、视线模糊。有一次回老家,祖父不但为我准备了蒿子粑粑,还送了我两个艾草制成的香包:“你现在忙,不能经常回来,把这香包带去吧,学习累了还可以闻闻艾香,提提神。”于是,每当我坐在桌前昏昏欲睡,便会拿起香包放在鼻子下,顿觉神清气爽,又有了奋斗的力量,很快桌上的书本高了又低,低了又高,挑灯夜读的我始终内心平静——艾草就是有这样神奇的作用。

  此时的我抬头看向夜空,北方的城市不像汉中小镇那般烟雨朦胧,夜晚的天澄澈而晴朗,霓虹灯盖过了星辰的光。“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我又想起祖父老式书房似的中药房,还有里面那些长长的小抽屉。如果祖父还在,这个季节,那些小抽屉里应该又装满了野花野草吧,有泥土的香,也有艾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