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 坐在井边,头靠近井口,停留几秒,感觉一股凉气在蔓延。随手扔下一颗石子,沉闷的声音传上来,是“咚”的一声,还是“轰”的一声?这个象声词让我纠结了一小会儿。 单独打量任何一口井,都是一个完整的、丰满的事物。拆开来,每一个细部亦具完整之美。 蕨类植物。一般都长在井口,碧绿细长的羽状叶片,像一个手掌,根须插入两块砖头中间那一点儿缝隙。缝隙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它。蕨类植物永远斜着身子,永远潮湿。在它周围,一些更浓更绿更细小的苔藓,成片地铺于井口,以手触之,毛茸茸的,若用力,手指上会沾上星星点点的绿。 井中常见的活物是青蛙。坐井观天嘛。哪里是坐着呢,应该是漂在水面上,或者扒住滑溜溜的石块,仰望烧饼大小的星空。那个姿势,想想也够累的,没准儿要得颈椎病。它们能看到星星吗?我们在这么广阔的空间里都看不到,它们的眼睛还能比人更有穿透力?但也不好说。在狭小之地长时间打坐,冥思苦想,总能参透点什么,捎带着身体上也跟着基因突变,视觉、听觉、体感都不同于地面青蛙。另一种活物:一只小小的蜥蜴。皮肤苍褐。掀开井盖,它在井壁上慌张地爬来爬去,迷失了方向。此物可能从出生就一直在井中捉蚊子吃,不知世上还有其余。乍一见人,如人见鬼。自此心灵上留下伤痕,跟其他同类聊起来,同类既不感其伤,也没甚兴趣。蜥蜴注定要孤独后半生。 水面上飘着糖纸或者塑料袋。 偶尔一群蚊子在井边飞起。偏僻太久,会寂寞。一群簇成一团的蚊子,连翅膀摩擦空气这种本能都丢掉了,并无嗡嗡声。 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活物,比如,蛇,微小的病毒…… 它们隐没于这些废弃的井中,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上面闷上一个盖子。材质分别为木板、铁板、石板等,最易损坏的其实是铁板,有的已经锈穿,中间翘起的铁片随时刮破人手。木板被湿气越浸越重,滑溜溜,抬起时容易砸脚面。石板最沉,也最残酷,它一盖上去,里面的一些动物就死掉了。同时也许会衍生一些新的事物。生生死死总有轮回。 都市中一个静默的相对独立的世界,围绕着水井展开。远远望去,水井略似下水井。但这些井知道自己不是。下水井盖和地面平齐。它们要高出地面一块。一个是农耕社会的遗物,一个是都市生活的必备品。遗物有的迅速消失,有的委曲蜿蜒,一直不肯走开。如果这些井有思想,可能还会骄傲于自己的出身;下水井用来藏污纳垢,怎么可以和它们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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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里的井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11月21日
版次:A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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