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胡玲

　　夜色里，他拼命狂奔，如一条狼狈的丧家之犬，几个人在他身后紧紧追赶。他跑啊跑啊，实在跑不动了，那些人追上了他……啊！他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渗出一身冷汗。

　　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他轻轻披衣起床，走出卧室。

　　漆黑的夜色如一张巨网笼罩着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害怕。他恐慌地打开客厅所有灯盏，璀璨的灯光将客厅照射得亮如白昼。屋子处处华美、气派，可此时，这如皇宫般华丽的家却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裹紧衣服，蜷缩在沙发上。

　　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沙发雕龙刻凤，散发着清幽的木料香味。沙发是国税局陈局长送的。去年，他分管的某单位招考工作人员，陈局长资质平平的儿子从众多应考者中胜出，以最高分数被录用。

　　想到这，冰冷的沙发让他后背发凉。他把沙发上的皮草毯子裹在了身上。这床毯子洁白柔软，是下属小方送的。小方听说他畏寒怕冷，贴心地送来这床毯子，据说是用上等白狐毛制作。拿别人的手软，在他的提拔下，小方如今已由办事员晋升为处级干部。

　　他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天受噩梦折磨，梦里可怕的场景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噩梦醒后，他整宿整宿睡不着，不知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医生，始终没有好转。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包装精美的洋酒，拧开盖子，将酒倒进高脚杯里。金黄透亮的酒液如琥珀，他抿了一口，浓郁的酒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大脑一阵刺痛。洋酒是两年前建兴公司的王总送来的，酒的包装盒子里夹有100万块的银行卡。在他的操作下，金江大桥的建造权由建兴公司中标。

　　他环视着自己的家，突然发现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别人送的。而他所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却并不觉得幸福和快乐，相反地，各种烦恼和担忧已悄然占据了他的内心。

　　嘟嘟……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又是那个令他厌恶的号码。他硬着头皮接通电话。

　　“李书记，晚上好啊，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建兴公司王总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夜里如同鬼魅，令他毛骨悚然。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金江大桥的项目完结后，他本不想再与王总有任何瓜葛，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金江大桥出现了严重质量问题，路面密密麻麻的裂缝如蜘蛛网一般。他要求王总善后，王总却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诿搪塞。有一次，王总竟然威胁说：“再逼我，我就把你收我100万元的事情公布于众。”他无计可施，自己酿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去。

　　有把柄被王总握在手中，他现在竟成为王总的一粒棋子，只能任由王总操纵摆布。文化广场建设项目、体育馆建设项目……一项项重大工程都落入王总手中。

　　“李书记，听说金山公园要重新建设，这个项目你就交给我吧。”

　　“王总，做人不能贪得无厌。”他对王总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李书记，这话你好像没有资格对我说吧？”

　　他挂断了电话，只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王总就像埋在他身边的一颗地雷，随时都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而他明白，这种地雷远不只王总这一颗。自己亲手埋下了这些地雷啊！他无比悔恨与自责，这种担惊受怕、噩梦连连的日子何时是头？

　　这时，他听到儿子房间传来轻微响动，便走过去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间。儿子正全神贯注地玩着电脑游戏。

　　“这么晚了还不睡？作业都做完了吗？”他严厉责问。

　　儿子盯着显示屏，心不在焉地说：“哪用自己做作业呀？我出了五百块钱，让同学把我这学期的作业全部搞定。”

　　“你！”他怒火中烧。

　　“咱家不是经常有人来送这送那，然后你再帮别人做事吗？我这是学你呀！”儿子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他退出儿子的房间，枯坐在客厅，望着窗外的黑夜发呆。他希望天快点亮起来。

　　天亮了，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白衬衣。

　　“打扮得这么工整是要出席什么活动呀？”妻子奇怪地看着他。

　　“天亮了，我的噩梦该结束了。”他看着妻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拨通了纪委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