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或闲愁

　　□晏建怀

　　闲时阅词，发现一个蹊跷的现象，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一词，标题、内容、标点加一起，总共不过八十多个字符，但无论是后人的选本、释本还是讲本，竟有多处不同，甚至没有两本的记录是完全一样的。

　　我翻阅的书有五种，分别是：唐圭璋《全宋词》《唐宋词简释》，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沈祖棻《宋词赏析》，叶嘉莹《北宋名家词选讲》。一是标题不同，如龙榆生本标题为《横塘路·青玉案》，叶嘉莹本为《青玉案》；二是标点不同，如“凌波不过横塘路”句尾，唐圭璋两本为句号，其他人均为逗号；三是内容不同，如“月桥花院”，独叶嘉莹本为“月台花榭”，又如“试问闲愁都几许”的“愁”字，唐圭璋本、龙榆生本为“情”，沈祖棻本、叶嘉莹本为“愁”。

　　相对标题、标点的无伤大雅，内容的精确与否反映出学者的治学态度，其他字词如果互换，还不影响语境，然而一个“情”字，窃以为错误明显。所谓“凌波不过横塘路”，表达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失落感，加上“芳尘去”和“断肠句”的忧伤，“闲情”似乎不够分量。

　　罗大经《鹤林玉露》载：“贺方回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之愁多也。”我们知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三者用了博喻的修辞手法，罗大经的记载亦证明了博喻的对象是“愁”，而非“情”，意思是那浓密的愁绪如同水边的青草、满城的飞絮、黄梅时节的雨那么多，十分贴切。况且，罗大经是南宋人，与贺铸生活的北宋相去不远，应该更接近真实的版本。

　　虽也常见个别词有过版本不同、字词相异的现象，但是像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不同版本有这么多差异的，却是头一次见到。之所以出现言人人殊的不同或差错，大抵是因为版本多、流传广所致，这反倒证明了贺铸词受欢迎程度之高，倘非人见人爱，何来那么多人、那么多版本的传播？

　　对贺铸此词，后人有两种理解：一为情，二为仕。即一为怀人之作，二为身世之感。词能激起人的千般想象、万种理解，所谓“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正是它作为文艺珠宝的魅力所在。不过，结合史实，以贺铸的性格和经历揣测，表达“身世之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臧励龢《中国人名大辞典》载贺铸小传说他“喜谈当世事，可否不少假借，虽权贵少不当意，便极诋之”，说明他苛刻、严厉而不宽容，得罪不少权贵，加上“任酒使气，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于是，“食宫祠禄，退居吴下”——因不会团结同僚、巴结上司，故仕途很不顺利，中年即被解除现职，转任祠禄官，投闲置散了。这些坎坷经历对于脾气不好而又怀才不遇的贺铸来说，内心的怨望可想而知，物不得其平则鸣，付诸笔端，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沈祖棻说：“表面似写相思之情，实则是抒发悒悒不得志的‘闲愁’。”可谓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