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

　　□金功亭

　　我刚把手头的事情办妥，老秦奶的电话就到了。她问我：“晚上有空过来吃饭？”

　　我说：“好啊，我正好有事找您。”

　　今天是小年夜，我要在社区值班，没法回家过节。反正一个人过也是过，有人请吃饭，我自然求之不得。况且，老秦奶请我吃饭，那可是不容易。两三个月之前，我还只能吃她的“闭门羹”呢。

　　老秦奶退休快两年了，是社区有名的难缠户，性格孤僻偏激，和邻里关系也紧张。她因退休金问题没解决好，一直四处上访，告状信满天飞。反正自从我接手这个社区的包片工作，她就没让我省过心。我第一次找她，她开口就问事情能不能解决，我说一时没法给她一个明确答复，她掉头就走。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最近听说她身体不太好，上访少了一点，告状信却越来越频繁，很是让人头疼。我一直想找她好好聊聊，根本没有机会，她连门都不让我进。

　　11月的一天，我突然得到消息，说老秦奶的父亲突发疾病过世了。我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去了她家。我知道，按照本地风俗，老人去世，家属是不能赶走上门亲友的。果然，老秦奶这次没有推我出门。我看到病逝的老人还躺在床上，屋里只有老秦奶和她的老母亲，两个人都是悲痛欲绝、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我径直到床边跪下，连磕三个头，老秦奶也跪下，陪着磕了三个头。

　　我问她：“丧事都还没安排吧？”

　　她动了动嘴，没吭声。

　　我说：“我有朋友提供一条龙服务，我来联系。”

　　老秦奶早年离异，唯一的孩子跟她前夫远走高飞，再没见过面。她一直跟父母过，几乎没什么亲戚往来。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现在老父亲突然去世，她和老母亲肯定是没头绪了。这些老秦奶自然不会跟我说，但她的情况我很清楚。所以没等她多说，我就主动把事情揽了过来。

　　朋友来了以后，我们立马仔细商量丧葬事宜，一件一件事分头落实，一直忙到小半夜。老秦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催我们回去休息。我想了想，说：“反正已经这么晚了，干脆留下陪您守夜吧。”

　　后来我一直陪着老秦奶直到送老人“上山”，善后处理安排好，才放心离开。

　　自这事之后，我和老秦奶的接触才多起来，每隔几天我就会上门去看看。老秦奶的老母亲卧病在床，有时老秦奶在外间忙，听不到老母亲的声音。我便为她网购了电铃，老人挂在脖子上，有事轻轻一按，老秦奶就能听到，及时过来照顾。我又帮她们装了一套智能监控设备，这样老秦奶出门买菜什么的，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老秦奶对我的态度慢慢改变，性情似乎也好了不少，跟邻居的关系都有所缓和。她有时留我吃饭，我也不客气，边吃饭，边随便聊聊天。老秦奶的老母亲性格挺好，很喜欢与我拉家常，高兴起来拉着我的手，一口一句：“好孩子。”

　　但老秦奶的退休金问题一直压在我心里，我知道，那事必须帮她解决好才行。我了解过详情，就是当年她办手续的时候，资料不齐，相关部门也没及时提醒，致使退休金额有一点影响。但是既成事实，又无法挽回，她的性子急，我们部门负责同志的解释也不够耐心，使得事情愈演愈烈，造成现在的尴尬局面。这几天我把她的情况都去打听清楚了，帮她反复协调，争取到了一笔困难补助金，刚帮她取了申领单，她电话就打来了。

　　小年夜的这顿晚餐挺丰盛的，摆了满满一桌。老秦奶要我先陪她去给老爷子烧点纸钱。我愣了一下，答应了。她的纸钱准备得挺多，黑色塑料袋装了整整两大袋。在小区背风的地方，我们放下烧纸的铁桶，她打开其中一个袋子，开始烧纸钱。等这个袋子的纸钱烧得差不多了，她打开了另外一个袋子，倒出来的竟是一叠一叠厚厚的信件。我随手拿过来一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是她反映退休金问题的未寄出的信访件。

　　老秦奶把原本准备寄往各地的信件一封一封地投入火里，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睛。烧完，她冲我笑笑，却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她一定想问我：“没想到吧？”

　　震惊之余，我捏了捏口袋里的申领单，一会回去请老秦奶签好字，这笔钱很快就会定期打到她账上，她和老母亲再不用那么拮据了。这事儿，老秦奶肯定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