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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诗与讲道理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1月21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晏建怀

  

  □晏建怀

  

  朱熹是孔孟之后两千年间儒学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在元明清三代被奉为官方正统,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我有点好奇,这样一位理学家,在重文到无以复加的宋朝,他的文学成就如何呢?或者说,作为诗人的朱熹,水平如何呢?

  我将手头的宋诗选注本,包括陈衍《宋诗精华录》、钱钟书《宋诗选注》、金性尧《宋诗三百首》、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霍松林《宋诗鉴赏举隅》、缪钺《宋诗鉴赏辞典》等书进行了一番检索,朱熹的诗,陈本选十六首,金本选两首,李、霍本皆选三首,缪本选十一首,唯独最具权威的《宋诗选注》目录里,没有朱熹的诗作。选本目录反映出选家的好恶,钱钟书选诗,极具个性而有所偏好,看来朱熹的诗入不了钱氏法眼,如同林逋那么有名的《山园小梅》一样。

  就形式而言,理学是一门“讲道理”的学问,朱熹一生都在“讲道理”,从皇帝到儒生,从庙堂到江湖,到处诲人不倦。他也特别擅长“讲道理”,故“讲”成了一代宗师。然而诗歌的形式决定了它基本不能靠讲道理出彩,朱熹的诗,理性的探究多于诗性的感染,哲理的思索多于想象的趣味,如果用钱钟书的标准评判,定不是好诗。

  金性尧评价朱熹的诗说:“他的五古,颇为前人推崇,但多模拟之迹。近体明秀,但嫌浅近,有时仍露出理学气。”这不是吹毛求疵,朱熹自己在《寄江文卿刘叔通》诗的自注中就说过“仆不能诗”。虽是谦辞,但也不必相信这是自负的正话反说。古人认为文章和诗歌的作用是有区别的,谓“文以载道”,而“诗言志”,故常有理学家看不起文学家、文学家看不起理学家的现象,朱熹的师祖程颐就以学文者为“玩物丧志”,而诗的特质——美感和激情——又常常被理学家认为是扰乱道德生活秩序、浇灌淫欲之花的祸根。这些观点印在朱熹的脑海中,成为他思想大树上的枝叶。罗大经《鹤林玉露》“朱文公论诗”条载:“胡澹庵上章,荐诗人十人,朱文公与焉。文公不乐,誓不复作诗。迄不能不作也。尝同张宣公游南岳,唱酬至百余篇。”为什么“不乐”呢?因为胡铨以“诗才”推荐,朱熹并不希望以诗才名世。但诗又是彼时读书人重要的交流工具,故又“不能不作”,他与张栻游南岳,唱酬达百首。可见对于作诗,朱熹爱之不能,罢之不忍,在心态上是矛盾的。

  至于宋诗的“讲道理”,历来颇有微词。南宋诗评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指出真正的好诗是意境高远,不事雕琢,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作品,直接批评当代诗人“以议论为诗”的创作倾向。

  然而,无论多少人批评宋诗讲道理、发议论的缺陷,但不可否认,朱熹的《观书有感》是一首颇有代表性、给人启迪的哲理诗。诗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不需要注释,不需要讲解,一看即懂。将“读书须博览”的道理说得如此明晰和具象,谁不会豁然开朗呢?

  朱熹擅长用朴素而浅白的语言表达一些道理,如果写成诗,也无不是一看即懂的,但这简单的道理又是人们在生活中容易漠视的,故常常给人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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