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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龙门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8月11日        版次:A06    栏目:大学时光    作者:余子莹

  

  □余子莹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2024级

  

  1

  

  一直以为,石窟的佛和寺庙的佛没什么区别,直到我真正见到了龙门石窟的佛。

  石窟里的佛在广阔的天地日月里,看岁月川流,任风沙雕琢它们伟岸的身躯,任日月摸平它们平和的面庞,多少行人经过,与它们相视,心中少了许多贪念嗔痴——这样的感觉,来自于龙门石窟。

  “洛阳四野,山水之胜,龙门首焉。”我之前听过这样的称赞,并不以为然。见神佛可往白马寺,论宏伟当数应天门,到龙门这儿来的大多数人可能就是图个新鲜,想见一见这石窟的造像艺术。

  未及正门,便见满地黄沙。我打小在广东生活,没见过这样的冬天;也没见过光溜溜的树。我顿时精神起来,脚步加快,朝正门走去。

  先是看到了伊河。两山夹岸,让它看上去那样壮阔,天地间似乎任它奔涌。我被它迷住了,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缓缓地走着。慢慢地,似有人声,一抬眼,我便像被施了术法一般定住了。

  嶙峋的沟壑起伏于层峦间,中间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石洞,精雕细琢的莲花纹布满洞壁,岁月擦洗过的朱砂色早已鲜艳不在,却留下了古朴与庄严。过去佛与未来佛中间,宽厚的释迦牟尼佛正盘腿坐着,清瘦的面庞上挂着微笑,那样明亮,那样和蔼。它是鲜卑人的造像,却是汉人的衣冠。它应当有鲜卑人的骁勇,也有汉人的儒雅。匠人在一凿一镐间,将不同的文化因子淬炼进石块中,最后令石块化身为一尊佛像,无比灿烂且让人仰视。

  

  2

  

  我还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人流便把我推到了龙门石窟最负盛名的洞龛前。这里,有龙门最大的石窟造像——卢舍那大佛。

  之前也有过很多次旅行,有些景点实在是与宣传的大相径庭,“三分怡人”传成“十分迷人”,名不副实,不免让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甚至使人恼怒,却又不知该找谁算这笔账。可如今亲眼见到卢舍那大佛,我却想一个个地去感谢那些传播大佛盛名的人。

  它是那么高大,足足六层楼高,又是这么美,眉如弯月,半垂着眸,微微颔首,若有若无的微笑,慈悲、神秘、端庄,它的目光、它的微笑,是那样的宁静,却也是那样的厚重。怪不得很多人说,卢舍那大佛是东方的“蒙娜丽莎”。可事实上,它比蒙娜丽莎早了足足九百年。每一个仰慕它的盛名而来的人,在抬头瞻仰的时刻,都会与它对上目光,刹那间,总会感觉到灵魂的震颤,一种无言而激荡的情绪在心头弥漫。

  传说中,它的面容是照着武后所刻。当六十六岁的武后称帝,借佛教,造天命,龙门石窟迎来了另一个高峰期。它的身旁也多了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的佛陀。其后的一千多年,风雨的剥蚀,盗贼的偷盗劫掠,许多佛像都变得残缺、破败,它依旧坐在这里。王朝的繁荣与更替,佛教的兴盛与劫难,在它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轮回。但人们在与它每一次的对视、仰望中,依旧能感觉到一种被温暖地包裹、熨帖的力量——一切个体的不甘、贪憎,在历史与岁月的磅礴里都是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3

  

  拜龙门,让我感到震撼。既震撼于造像蕴含的力量,也震撼于它们的毁灭。

  它们的毁灭不是被凿碎,而是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枭首。古往今来,人们对“身首异处”都十分忌讳,但佛首恰是整座雕像最为精巧、最有神性的一部分,那些自诩文明的盗贼,见整尊佛像不好搬运,便以最无耻的方式,铲下佛头,偷偷运走。此后,佛首被当作商品、拍品、战利品……在世界各国流转。

  站在伊水之畔回首,我看见整座山崖在“流血”。不是朱砂的赭,不是霞光的赤,是两千四百余尊佛像被剜去头颅后,岩石裸露的伤口在日光下结成的暗痂。风穿过空荡的佛龛,发出呜咽般的哨音——那是时间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在呼吸,是一个民族饱受欺凌的同时目睹着灿烂文化被摧残的无助哀鸣,更是百年后的我们,呼唤着流失在外的佛头回家的乡音。

  我来时,正是冬天。宣传册上看见的夏天的龙门石窟,树木茂盛,生命力旺盛的样子。可我还是觉得,冬天与龙门石窟更为相配。这时草木衰败,一片萧索,反倒与满窟神佛的悲悯、残缺,恰好相和。

  走到西山,远远回望那些变小的佛陀,忽然就百感交集,想对着它们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我便拿起笔记下来,希望有人能从中感受到一二分。

  时光如伊河之水,不舍昼夜。愿,龙门石窟,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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