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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在心

来源:羊城区域     2020年03月27日        版次:ZHA16    作者:黄丽萍

    

  □黄丽萍

  春天的阳光,潮润而温暖。王先生坐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里,正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梅花表里的尘埃。这块表,来自山西大同,是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极其珍贵的纪念。他说,这不是普通的尘埃,不是现在的尘埃,这是故乡的尘埃,是沉淀了几十年的带着记忆的尘埃。对他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块表,更饱含了对故乡以及父亲的怀念。

  是的,虽然远离故乡,但我们没有一刻忘记远方的大同,虽然不能常常回去祭拜,但他的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王先生的父亲在2015年患肺癌去世,年仅54岁。虽然当时我们只领了证,还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但幸运的是,我和老人家曾经接触过一段时间。所以,当我的爱人谈起他父亲时,我不至于像块冰一样无动于衷,也不至于像个旁观者一样默默无言,而是能像命运共同体一样缅怀我们共同的至亲。

  我们的父亲是一位当地啤酒厂的工人,领的是微薄的薪水,住的是国家的房子,辛辛苦苦折腾了一辈子,依然家徒四壁,身无长物。他此生最大的成就和骄傲,就是拼上所有积蓄,供两个儿子读了研究生。

  据王先生说,父亲年轻时也是一个文艺青年,爱读书,爱看报,常常陪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学习,对他们非常严格,作业没写完就不许吃饭。后来为生活和工作所累,加上重病缠身,心情不好,脾气越来越暴躁,动辄踢盆摔碗,打骂妻儿。但对我这个儿媳妇,他从来没有过愠怒不满,总是满面春风,和和气气。

  第一次去看他,虽然痛风发作,但他努力地从院子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笑容可掬地迎接我。他浓眉大眼,五官硬朗,横肉下垂,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他的脸很红,总是像醉酒的样子,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因为一身病。

  我们住在大同古城传统的北方大杂院,里面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大门口那家养了狗,四条,见到我,都扯着狗链子兴奋地扑过来狂吠不止。父亲看出我对狗的恐惧,细心地挡在前面,让我安心通行。大杂院属于老建筑,始建于明清时期,修修补补很多年。里面生活设施不齐全,没有卫生间,巷子里才有旱厕。每次看到我憋得满脸通红,父亲就说,走走走,我帮你赶狗。那时,我和王先生都镇不住那几条恶犬,只有在父亲的庇护下,我才敢越狗而出。

  因为脚痛,父亲常常躺在沙发上呻吟。我说去医院看看吧!父亲摆摆手,说老风湿了,一到阴雨天就提前预告,习惯了。我们说,等安定下来,就接他到广东生活,那里阳光明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他说好,脸上镌刻着幸福的笑容。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没有离开过大同市,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的乌兰察布。广东,多么遥远的梦想!

  我们走的那一天,他特意买了烧鸡,做了一桌子菜。去火车站的时候,他一瘸一拐地帮我们搬行李,送我们到巷子口,把身上仅有的两千块钱偷偷地塞给我们说,你们刚刚参加工作,用得着。那时他已经下岗多年,每个月仅有五百块补贴,这钱也是千辛万苦攒下来的。他知道我们刚刚毕业,身无分文。

  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一次见面。父亲目送我们离去,我还回头挥着手大声喊,别忘了,一定要来广东啊!

  但他终究没有来。2015年国庆节后,我们就收到他溘然长逝的噩耗。母亲说,父亲去世的时候,很平静。他一辈子也不愿意给子女添麻烦,连死都是。大儿子在甘肃,小儿子在广东,他强打精神,努力提着一口气,挨到国庆节后,就是怕孩子们国庆期间连回来奔丧的票都抢不到。

  父母之情,山叠海溢;父母之恩,昊天罔极!我们何曾报答亿万分之一?

  我很感激我的爱人让我余生有幸多了一位慈爱的母亲,一位敬爱的父亲。让我在悠悠岁月里,又少了一份孤寂,多了一份亲情。遗憾的是,我们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已经失去。我们挡不住死神,逃不过命运。父亲猝不及防地提前取消了我们尽孝的资格,使我们带着永远无法弥补和愈合的伤痛徐徐前行。岁月不可回头,我们接下来能做的,就是更加珍惜眼前的光阴,珍惜身边的至亲,珍惜宝贵的生命。

  疫情之下,今年的清明注定是与众不同的,我们无法聚集在父亲的坟前,我们在遥远的他曾经向往的广东,在心中默默怀念。

  一年一度一清明,一思一念一片心。相信父亲,一定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岁月无边,逝者长存。只要清明在心,又何必纠结于外在的形式呢?